周韶华这样一说,王妍也被吓住了。她沉了眼神看向周韶华,急道:“要真那样,草棚就实在住不得了。想着自己住在蛇窝子,谁还敢闭上眼睛睡觉?”
因为着急,王妍语调发紧发涩,说话的速度也是又急又快。周韶华听得直皱眉,有心斥责几句让她稳重一些,话临出口却又改了主意:“我去协调住处,你去药局领些雄黄再回去。南边的七叶一枝花驱蛇,你看这边有没有。便是没有,也该有它怕的东西,去寻了老人问清楚,好生防备着别出了事。”
“那你多久能寻好住处?”
住房的事情王妍不是没上过心,她自己没能耐盖房子就指望着衙门修缮义庄。可她去找了好几回,见不上周韶华人影,衙门的人也只说腾不出手来。衙门指望不上,周韶华又陀螺样到处转,他要转身就忘了这事,她怎么办?
王妍心里没底,又追着问道:“三天时间能不能行?到时候没有答复我又该去哪里找你?”
周韶华被王妍防备的神色弄得有些不悦,下意识挺了身板:“三天内给你答复,你做好自己的事。”
他说完就走了,依旧是生人勿近的欠揍气息。王妍在原地瞪着他背影,到底也只能往药局去。
领了雄黄出来,她又试探着去寻工匠。可精壮男丁都被衙门征了工,剩下的人也大多要修缮自己房屋。王妍这一圈走下来,心肝都绞得发紧。
回去的时候,大多的人还站在外头,他们戒备的看着周围,像有什么东西随时会扑过来撕咬他们。
二丫更是脸色发青,跑过来抓住王妍的衣摆就再不撒手:“他们掏到了蛇蛋,还抓了好几条要炖了吃。姐姐,我怕!”
王妍也被骇得变了脸色:“真有蛇蛋?”
她寻到狗蛋的时候,几个胆大的男孩子正在分肉吃,手里抓着长长的一截看得王妍头皮都麻:“你们在哪里抓的这些东西,又在哪里找的蛇蛋?”
狗蛋要将自己的肉分给王妍,见她吓得后退了两步又赶忙收回来手,答道:“二丫的草棚里有个蛇洞,顺着掏就掏出来蛇蛋了。我们不放心别的棚子,又去找了找,就抓了几条。”
这下,连王妍也不敢去草棚里住了:蛇喜欢群居,真在这里安家生卵哪能才狗蛋抓的这几条?
之后的日子王妍过得很煎熬,她带着孩子们在院中架了火,大家就围着火堆过夜。狗蛋先还笑话别人胆小,后头在撒了雄黄的草棚里差点被蛇咬,才终于怕了。
好在周韶华办事靠谱,第三天一早就来通知王妍带着孩子们搬家。
“城西弄堂有十来间草屋,都是灾民临时搭的。有七家修好自己房子搬了回去,还有三家近几天也会搬,你们要是住不下,他们答应了让你们去挤一挤,反正也就几天。”
感激过后,便就忙碌起来。王妍带着大家收拾物件,周韶华就带着人四处查看。蛇又发现了几条,更多的却是老鼠。不远处的坟场里,老鼠多得能直接下脚踩。
周韶华捂着鼻子回来,本就冷淡的脸冰封了一般:“谁埋的人,怎么埋那么浅?”
说起这个,孩子们就红了眼眶。那里埋着的大多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也想给家人修坟立碑,可他们人小力气小,能让亲人入土为安都是尽了全力,哪里还能计较深埋浅埋?
王妍说了因由,周韶华脸色也没好转:尸体腐烂,老鼠横行,招来蛇都是小事惹来瘟疫可怎么办?
掩埋尸体和王妍无关,周韶华再怎样也不会把气撒在她身上。可也再没心思帮着搬家,急匆匆回去找分管官员,想法子灭鼠并深埋尸体。
二丫看得害怕,抓着王妍的手有些发抖:“姐姐,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事?”
王妍对二丫摇了摇头,嘱咐她去看好东西马上出发。而她自己却依旧看着周韶华带着怒气的背影:本来就长了张得罪人的冷脸,再这么气冲冲去问,开封官员该拿什么嘴脸应对他?
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替周韶华担心。带着孩子搬到了城西弄堂,之后就忙着打扫、布置,熟悉位置环境,安排房间讲解次序……
等安顿适应下来,早忘了周韶华当时的神态气势。
后头陆运的物资也陆续到了,物品逐渐充沛,让他们重新生活的安置银子也都发到了手里。虽说银子不多,百姓们也都感激得很:“先前还以为朝廷要不管我们了,原来当真是东西在路上受了耽搁。”
“可亏了有大运河,若是不然,咱们不得等到现在才等来粮食?”
“真要等到现在,还有几个能活!”
众人的讨论便都转移到了京杭大运河上面去,开封借着京杭大运河的东风发展壮大。虽说如今大运河改道,可有黄河链接两地,他们对未来也很有信心:“这回能用大运河运送赈灾物资,兴许哪天就能运送商货了呢?真到了那时候,咱们开封也能成苏州、扬州那样的繁盛地儿!”
王妍端着盆山药蛋在檐下洗,听着大伙儿说用大运河做商用,她唇角含笑心里也有憧憬:真有那个时候,我朝的国力定然能再上一个台阶……
伴随安置银子下来的,还有知府大人的奖赏告示:本月底能修缮好住处搬回去的,另赏白银三两。
三两可不是小数目,一个普通百姓全年的收入也才七八两银子。这告示一出,大伙儿都沸腾起来,加班加点的赶工,只图在月底前过上正常日子好领赏银。
你别说,这样一激还颇有成效。没出半个月,半数百姓都将家安置妥当生活步入正轨,街面上也开始有了叫卖的货郎……
原本一切都令人欣喜,可紧接着的三天大雨却生生浇塌了好几十处才修好的房舍。虽说没有大的人员损伤,可这事情也着实惊人。
官员走访调查,最后将坍塌原因归在了百姓急功近利上:被洪水冲松的土墙没拆了重建,新建的土墙没按工序严格夯实。新砍的木头还没完全干了水分,就用作了房梁……
知府大人气得拍桌子,撑着伞检查现场的时候就已经将百姓骂了个狗血淋头。得知以往库存的瓦料、木料等盖房材料已经用完,外地来的材料价格飞涨之后,他更是冷了脸色喝骂:“贵就不用了,钱比命还要紧?”
对于贫穷到一定程度的人来说,钱还真就是命。花光了钱,他们要怎么活?刚从大灾里出来,手里捏着存银的有几个?单靠朝廷给那点银子兴家立业,不省着点怎么办?
远远站着看热闹的王妍听得直撇嘴,心想:“急功近利的是大人你吧,若不是想尽快给朝廷上救济收官的折子表功,你至于催着大家在月底前就搬回家去?开封木头不少,也有烧砖瓦的本事,只要耐着性子慢慢来,全给百姓盖成砖瓦房也不是不能行。”
王妍这边正看得讽刺,臭蛋和狗蛋急匆匆跑过来,脸色发白六神无主的道:“我们的草房要被人占了。他们的房子塌了,说这草房原本就是他们的现在要住回来。”
“动手赶你们了?”王妍跟着孩子往回赶。一路上却没什么主意:要对方真没了住处,她们还能死占着不还?可要真还了,她难道又带着孩子们回蛇窝子?这边的条件虽算不上好,老鼠也到处都是,可至少没有毒蛇!
王妍心里犯难,可到了地方,却发现别人没有要强占的意思。几个妇人过来和王妍商量:“大家都不容易,不如先挤一挤?虽说地方小点,但也不是就容不下。朝廷都能用大运河送粮救命,断不会看着我们风餐露宿安不下家。咱们再耐苦点,彼此扶一把成不成?”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王妍往周围打听也发现塌屋事件并没惹来社会动荡。塌房的、怕塌房的都搬了出来重新当流民。他们回草房蹲屋檐也还安生,大伙儿稳着心等官家拿主意,甚至还有笑面:“朝廷仁至义尽,咱们也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且耐心点吧,大不了就是重头再来。”
大伙儿能指望的只有衙门,王妍也正往衙门去。
衙门的义庄得完备起来,不然等大伙儿安了家,孤寡老幼还是没去处。趁着重新规划房舍,她得让知府大人将修义庄提上日程。
可她去得不是时候,知府大人正领着手下官员商议要事。王妍仗着和秦姨娘的交情赖在耳房里等。左耳听着知府在隔壁和大伙儿讨论,右耳听着屋里的衙役磕牙闲话。
周韶华建议弃用土墙草顶房的时候,隔壁突然就没了声音。半晌以后,周韶华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开封水患频繁,土夯房到底经不住事。反正木料瓦料都得买,不如连墙也换成砖墙。朝廷拨下的银子不少,大人开了府库也能再拿出些银子。紧两年财政,往后再遇到小水患却能挺过去了。”
没等会上反驳,衙役先唾了一口:“就他娘的事多,今天嫌百姓没安置好明天嫌尸体埋得浅,到这会儿竟要指使着开府库?开封的官都不会做官,就他忧国忧民心系百姓?”
“可不就是,在扬州当惯了公子哥哪儿知道别人的疾苦?发水以来,哪个不是尽心尽力。可那么多事,一件件较真能较得过来,差不多得了!”
“仗着是知府儿子买了个官位,就敢来开封撒野指点别人。他怕是活腻歪了!”
这边历数周韶华种种劣迹,隔壁又有了声响。他们的声音听不清楚,但也能听出来气氛凝重。周韶华坚持己见毫不退让,知府最后就拍板定了下来:“改砖瓦房是利民的好事,周大人若能将材料的价格谈下来,本官愿意从府库里拨银子。你即刻就启程吧,百姓都等着呢。”
周韶华从容领命,即刻要走。王妍追出来拉住他:“商人重利,更何况还有成本卡着。就凭你空口白牙,要大家将价钱全降下来?再说了财力关乎政绩,哪个能甘愿财政吃紧?”
“就是有成本管着,才容不得他们一涨再涨。”周韶华没心思和王妍多说,推开她道:“别挡着路,百姓还流离失所,你倒去关心政绩功劳?”
王妍没拦住周韶华,城里又有了新告示:周大人有路子能找来平价的砖瓦材料,衙门已给了他定金。只等他的东西到位,衙门就出资为大家盖砖瓦房。
百姓欢呼四起,王妍却浑身冰凉:周韶华若无功而返,岂不要承担全城的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