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天查下来,却发现汪家的钱都压在货上。除了日常运转的花销,能挪出来一千五百两,已经算尽了力。
“一千五就一千五,你明儿个就大张旗鼓的送到知府衙门去。”王妍合了账本,想着他戏耍爹爹的事情,又黑着脸吓唬道:“要敢耍赖,我要你小命。”
本想掏出怀中的匕首再加震慑,可用力过大,藏在袖袋里的腰牌滑了出来。
虽说王妍眼疾手快,立时就捡回来了,可汪世男还是看了个清楚。
“原来是同知府家的三小姐,失敬失敬!”他腰杆也直了,额上的冷汗也收了,连眼珠子都敢滴溜溜乱转了:“三小姐杀上门来要银子,草民自然得给,可我有条件。”
“还有条件?”王妍咧了嘴笑,明媚好看,可锋利的匕首却拿在手指间转圈,寒光闪得人心发紧。
汪世男却不怕了,他也咧嘴一笑,浑身散发开奸商的味道:“赈灾船不是走京杭大运河吗?帮我把一箱宝货带到济宁,捐赠银子如何都好说。若是不然,那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王妍将匕首架上他脖子,他却越发笑得得意:“你这会儿不敢要了我的命,可过了这会儿,我便是有个跌打损伤,也都要算到同知大人头上。想要赈灾银子,你就得帮我送东西。”
“大运河只运朝廷的粮饷和军资,这回赈灾都是破例。你让我为你夹带私货,是想害我抄家灭族?”
“小姐聪慧,定能想出万全的法子。”
这泼皮竟比她还无赖!王妍恨恨的瞪着他,真想一刀子划下去,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就一个装着宝货的小匣子,揣进怀里都能带走。”汪世男弹开脖子上的匕首,嬉皮笑脸的朝王妍作揖:“货值白银五千两,小姐将它送到,我铺子就能周转过来,赈灾那点银子不在话下。若是不然,小姐刚才也是查了账的……”
王妍收了匕首,安静的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闪着冷光。
“扬州富商对捐银的态度,三小姐心里有数吧。”汪世男起身为王妍倒了杯茶,自己也端了茶盏把玩,对着她欠揍的笑——
“第一回捐款,那是大伙儿心疼灾民;这次再捐,谁知道是不是当官的拿翻船当借口,中饱私囊、克扣捣鬼?做买卖的,大批的银子压在货上,哪个有余钱一次次大捐?他们心里,正盼着我能将捐银的事搅黄!只要我汪世男还在这儿挺着,同知大人绝撬不开旁家的钱袋子。”
王妍恨得牙痒痒,可暴露了身份处境被动,她瞪他半晌还是服了软。
“你把东西给我,我托人快马加鞭往济宁送,不耽误你的事。”
“能比镖局的马还快?”汪世男一口饮尽茶水,满面都是不屑:“赈灾船在泗水遇洪流,所有物资转陆路运送。朝廷早下了诏令,保障赈灾物资先行通行。因为赈灾,各关卡都扣着商货呢。”
“那走海运……”
“陆路就够绕了,海运更绕。”汪世男摇头,将茶盏往桌上一顿,发了狠道:“若能想别的主意,我早就想了。三小姐也别和我绕,你要答应帮我送,我捐白银两千两并两千套成衣。你要是不答应,那就请回。”
他摆了手势送客,王妍却是进退两难。
京杭大运河是朝廷的运河,几千年都禁止商用、私用。以往有大胆的铤而走险,哪个不是被抄家灭族?
可陆运的赈灾物资慢,能用快船走运河的又久久筹备不齐。上百万灾民眼巴巴的等着救济,朝廷又不了解扬州难处……
想着灾区,王妍满心都是奶奶死在眼面前的天崩地裂。再想着朝廷给的期限,完不成也逃不开死字。她一发狠,索性豁出去赌:“我帮你送,你现在就去捐物资。”
“得勒!”汪世男小人得志,翘着兰花指拖了戏腔,笑逐颜开的去筹备物件。
王妍揣着那匣子出来,哼声摇头,尽是无奈。
正要回去,一列官兵却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这是要做什么?”王妍气儿正不顺,黑了脸望着领头的儿郎,拿腔拿调的问他:“抓强盗还是逮土匪啊,这么大的阵仗?”
周韶华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剑眉微皱,冷脸更寒了三分:“本官接到百姓举报,说是有人被挟持进了这里,特来查看,还请姑娘配合。”
“劫持人?你说我?”王妍扁嘴,也不顾自己还穿着男装,扭着小腰小胳膊问他:“就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劫持人?”
她一撸袖子,周韶华赶忙就偏了头避开眼。端着一张冷脸下令:“进去搜,若有可疑人物全押出来。”
没一会儿,鼻青脸肿的汪世男就被带了出来。
“可有人胁迫了你?”周韶华手握着刀,看着满身是伤的汪世男问话,凌厉的眼风却扫在王妍身上:“可有人,讹了你物件,敲诈你钱财?”
王妍冷哼一声,朝他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汪世男拱手哈腰,赶忙解释:“我就是搬货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哪里就被劫持被讹诈了?都是误会,误会啊官爷。”
苦主不告,凶犯不认,周韶华里里外外查了一圈也没找到有人行凶的证据,便是他笃定了事情不简单,也只能先行撤退。
临走前,他冷眼盯着王妍,警告的声调冷得人发颤:“女儿家最好在屋里好好的学规矩,以免往后行差踏错,做出些事情不可收拾。”
王妍顶讨厌他那模样,咧唇一笑,牙尖嘴利的回道:“男子汉就该保家卫国、守疆护土;成日里带着手下招摇,欺凌妇孺,要遭人指了鼻子骂王八蛋。”
周韶华被堵得胸口发闷,不由得就呵斥道:“女扮男装还四处招摇,简直是不守妇道、伤风败俗。”
“你倒是粉面桃腮春光好,走在街上大姑娘老爷们都跟着丢魂。”
有人噗呲笑出了声,周韶华一张脸气得发红,又不好对个小姑娘动手,只得将牙齿咬得咯咯响,紧捏着配刀带队离开。
走出好远又负气回望王妍,心道:好你个糟蹋人的小土匪,最好别让我逮到你作奸犯科的证据。
王妍再送他一白眼,踮着脚尖冲他挥手,语调好不嚣张:“走好不送!”
“那可是周知府最宝贝的儿子,姑奶奶你就消停点吧!”汪世男吓得脸都白了,扯下她的手道:“您老还清白不成?他说你两句,你听着不就完了?”
“我还同知家的女儿呢!”王妍轻嗤一声,揣好匣子大咧咧走了。
凭心而论,周韶华是个顶好看的男人,和兔儿爷半点都沾不上边。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漆黑深邃的眼睛,刚毅简练的轮廓;阳光往他身上一打,王妍都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
要说他仗势欺人,也纯是胡诌。周韶华十六岁中举,之后在知府衙门历练,以文韬武略、品性高洁闻名。
可王妍只顾着出气,哪里管得了骂的话贴不贴切?
王妍想着他那张被气变形了的脸,忍不住一笑:“活该,谁让你惹我?再是好看,姑娘也容不得你。”
汪世男这边敲锣打鼓的把物资往知府衙门一送,别的富商便知道强挺耍赖毫无用处。为求生意顺遂又不能当真和官府翻脸,也就都认捐了。
没出三天,一应赈灾物资都准备妥当,知府大人亲自查验装船后,四艘大船便要拔锚起航。
王妍靠着从同知衙门偷出来的兵丁腰牌,穿着水务兵丁的甲衣混在船上。
要查兵防的时候,她手心都捏出了汗,生怕她爹认出她来。所幸知府大人体恤,勒令同知大人回去参加女儿的婚礼,这才蒙混过关。
大船平稳启航,王妍刚松一口气,便听喊列队集合。听着那嗓音,王妍的小身板都跟着抖了两抖——周韶华那个冤家?
“让那小子抓住,还不得玩完?”王妍嘴里发苦,更悔得肠子发青:叫你招惹他,这下好了吧!
那头叫喊得急,边上的兵丁都紧着往甲板上跑。王妍不敢去周韶华跟前现眼,捧着肚子往茅房冲。
有人拉她:“大人让集合呢,你这是干嘛?”
王妍也不敢说话,生怕一口女声惊了人。豁出去形象一手捂肚子一手反过去捂屁股,双腿夹紧了毛躁直跳。
“你也真是倒霉,快去吧,我帮你请假。”
那人一放手,王妍一溜烟就跑了。
她冲进茅房,关了门靠着门扉顺气,好半天砰砰乱跳的心才安静下来。
按着藏在怀里的匣子,王妍愁得眉头直皱:“有那冤家在,士兵是混不成了。可船上就这么点地方,能往哪里藏?”
往货仓挪,兵丁门神样守在那里,苍蝇飞到跟前都一巴掌拍成肉酱。
王妍看得头皮发麻,揪着心往灶房退。
她出门前溜进书房偷盖了爹爹的印章,拿着这造假的真文书,去灶房当个烧火丫头该能成吧。
可才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面训话:“灶房事多人杂,大伙儿都把眼睛睁大了、擦亮了。上了船,灶房的人员就不会再有增减。若是遇到生人进来,还拿不出周大人的令牌,直接绑了交上来,决不能姑息。”
王妍心里一咯噔,赶忙往后撤退。
哪哪儿都去不得,难道要等着被抓?
正叫苦不迭,迎面一列士兵走来,领头的正是周韶华。要躲已经来不及了,跑又等于不打自招。
王妍没法子,强行镇定退在一边,谦卑的躬身行礼。
或许是有要事在身,周韶华对这个落单的兵丁竟没有在意,匆匆一瞥便走了过去。
饶是如此,王妍一颗心也险些跳出了嗓子眼。等周韶华走开,她强行支着软腿,以最快的速度往反方向走开。
先前只顾避着人闷走,等回过来神,王妍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客舱。
这一层时时处处都有人,最易被盘问清查。可早已经无路可退、无处可去的王妍却是眼前一亮。
“有句俗话,叫灯下黑!”
她装着站岗的样子在角落站了一会儿,趁着人不注意竟脚底抹油钻进了周韶华的房间。顾不上打量观望,率先滑进了床底下。
绷着精神等了半晌也没有异动,放松下来后便开始犯困。加上船又摇摇晃晃,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她在这里睡得香,周韶华在外头却忙得天翻地覆。先前甲板训话,有人请假没来,可后来对名单,当时的人根本就是全的。
这条船,混进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