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以为自己立了大功,一定会得到表扬和奖励——他想错了。
第二天一早沈醉起来,在小组吃了早饭就直奔老西门区部。
区长吴乃宪平日里见了沈醉总是一副冷冷淡淡、公事公办的样子。沈醉想这是正常的,人家又不是你姐夫,又刚来,也不解你的能力,凭什么给你好模样。所以他这回准备让吴乃宪认识认识自己的能耐。
见了吴乃宪,沈醉问候道:“吴区长。”
吴乃宪正坐在办公桌后翻报纸,头也不抬地道:“陈组长,什么事儿?”
沈醉说:“有重要事情要向你汇报!”
吴乃宪翻了一页报纸:“说吧。”
沈醉遂把从昨天傍晚收到情报到抓捕共党分子到半夜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他看见吴乃宪慢慢放下了报纸,眼神变得专注起来认真地听着,心中得意。但是他还是故意用平淡的语气讲来,不让骄傲的情绪流露出来。
他讲完了,只等吴乃宪的褒奖了。谁知吴乃宪猛一拍桌子:“胡闹!”
这一声将正在另一张桌子上办公的秘书吓了一跳。
“来不及给区部报告,可以给我汇报嘛!”
沈醉有些懵,不知道吴乃宪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陪着小心说:“区长,那个,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原来这吴乃宪一上任,见这几个组长里沈醉的年纪最小,再一查他的底细,既不是哪个大学毕业,也没有上过特训班,只不过是初中未毕业的一个毛头小子。虽然区部里的“老人”告诉他沈醉是戴老板一手提拔的,但吴乃宪在心里已认定他是借了他姐夫余乐醒的关系——肯定是余乐醒常在戴老板面前夸这陈仓如何如何能干、又占用别人的一些功劳,才蒙蔽了戴老板,将他提拔了上来。
所以吴乃宪心里看不起沈醉,就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这借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家伙,这回有了。
“那最不济也要通知行动组,行动组就是管行动的。我给你们划分了区域已经都做了通融,你现在还变本加厉竟然越权行事,这岂不是乱成一锅粥?!看到了吗,你擅自行动,现在出了人命!警察局再追查下来,还得区部出面替你擦屁股!”
“我找了赵组长,他不在,我带的也是行动组的人啊?”沈醉替自己辩解。
“不是说到王克全家里叫他去了吗?多等一会儿也胜过乱搞!王克全是这一行的老队员了,有他带队会出这样的事情吗?!你和黄麒麟两个毛头小伙子懂什么!”
沈醉一看自己辩解一句遭一通训斥,也不敢辩解了,只有唯唯了。
出了区部沈醉越想越气,肚子鼓鼓的,将“奔牛”在华界的土路上开得飞快。恨不得撞死个人或将自己撞死才解气。
他那拉风的“奔牛”一路狂飙,惹得路人的行人纷纷躲避和侧目。
郭显声也没吃到好果子。赵理君一早就将郭显声叫到了办公室一通臭骂。
“你小子胆子大了、翅膀硬了,这是行动组不是情报组,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情报组的人在这儿发号施令了?!”
“你小子跟情报组的黄麒麟关系好,又巴结上了陈仓那小子,有本事你小子调到情报组去啊!”
又伸手指着郭显声:“我告诉你小子,有门路马上调到情报组去,以后我不会给你小子安排行动的,津贴我也每月要扣一部分,不服气想上哪儿告就上哪儿告去!”
......
郭显声实在不敢看赵理君那双阴冷的眼睛,只有低着头站在那里听训。最后还是王克全进来劝住了赵理君。让郭显声回房间去反思错误,写深刻检查。
沈醉气闷。郭显声那里受了冷待。黄麒麟心里自然也不痛快。沈醉想到南京去向戴笠诉说反映,黄麒麟劝他过些时日再去,虽然因了郭显声的原因,他也希望沈醉能够反映反映,但还是不想让他和吴乃宪的矛盾激化。
黄麒麟说,都答应了要陪伯母逛公园,这一拖再拖,不敢把春天都拖过了,不如今天就去吧。
他是想陪着老人家散散心,顺便也让沈醉散散心。
两人接了沈母,来到了法国公园。
黄麒麟让沈醉陪母亲先到门口,自己去售票处买了票。他却不知道老太太识字,早看在眼里。老太太也是个聪明人,已经来了不想负了两个孩子的美意,就佯装不知。
进了园子,老太太走一处啧啧称赞一番。莫说此时还有许多花儿开得正艳,只这左一处异域风格的建筑花草,右一处中国园林风格的景致便让老太太看花了眼。直说,“喫哒都说刘廷芳家的后花园大,我看这园子他是赶不上咯,怕只有慈禧老太后的颐和园才能比得上沙!”
(刘廷芳是长沙的巨富,家财万贯。)
老太太精神也好,从早上转了一上午神气还很足。
沈醉怕娘饿了,就说,娘,这公园大得很沙,你一天都逛不完咯,不如先吃饭咯,改天我和麒麟再来陪你逛罗。
老太太知道是花了钱的,本想一次看完,又怕年轻人禁不得饿。便说,老话说得好,“福不可享尽,钱不可漫撒。”咯,我看呐,这景也不能一天看尽,就留着给改天一个念想沙。
黄麒麟伸大拇指道,伯母您是个明白人。
老太太最后总结道,我明白了,别的地方都是住得大屋子咯,有园子没园子看你有钱没钱沙;在上海是大家都住楼房里的小房子咯,省出来的地方给大家建一个大园子,都可以来罗。这样好咯,这样好咯。
从公园北门出来,叫了黄包车,直接带老太太来到了公租界一品香酒楼。
点了几样素菜,又嘱咐伙计让大厨一定用清油炒。
饭菜上来。老太太饭量小,每样菜只吃了几口。却是赞不绝口。
她又嘱咐黄麒麟和沈醉不用专门照顾她,也点两样荤菜。说,你们满哥正是饭量盛的时候,还是要多吃一点荤腥。
一早《申报》的二版就登了一篇报道,标题为:人命关天,何人所为?
内容是:前日夜,在浦东一居民区巷内发现一无名尸体,为枪杀。据记者了解,当晚在附近的工人新村一板屋内发生了抓捕事件,所来六男子均为便衣,持枪。带走了四人,追第五人至江弯居民区开枪打死了被追男子。据巷内居民说,当晚听到一声枪声,不敢开门察看。至天亮时才发现巷内尽头有一男子死亡,遂报警。
编者不禁想要大声质问:是何人胆敢持枪私闯民宅、随意抓人、随意开枪射杀?
记者采访浦东警察分局周科长,周科长答记者初步断定为劫匪。据记者了解,被抓四个人有一方姓男子,年仅十九岁,为此间屋主,据悉为本份工人身份,与婆婆二人相依为命。若说是悍匪持枪劫财,想来不能。都为穷工人,家中米罐仅剩半碗之米,何来财可劫?殊为可笑的是,里面竟有一名劫匪还留下了十六元钱于婆婆,嘱她照顾好自己。
若是警察局或当局之机前抓人,就应当公布几人之罪名,还民众一个知情权。而不应该遮遮掩掩、默不作声,而使民心恐慌,坐在家而担心祸从天降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