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变故很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沈醉和黄麒麟被几个人挡着,最后跳窗那一下也没来得及开枪。
气氛一下有点儿不对头。黄麒麟叫道:“先不管那个,戴上手铐,看好这几个。”
郭显声他们已手脚麻利地给第三个戴好了背铐,扯过来第四个。
沈醉已拨开面前的人扑到了窗前,借着月色一看,那人正往南边跑去。往下一看,黑乎乎倒看不清楚。沈醉想也不想,手抓窗框,脚踩窗沿就跳了下去。
看郭显声他们将第四个也戴上了铐子、拔出了盒子枪。黄麒麟也扑到了窗边,纵身跳了下去。
下面是土地,并没有什么瓶瓶罐罐之类。黄麒麟一蹲站起身来便向南边追去。
他只要没事儿,每天早上都晨跑,说起来拼命蹬了几个小时的自行车也有些累了,但还是很快就追上了沈醉。
那人在前面几十米处拼命跑,黄麒麟和沈醉在后面紧追不舍。那人东拐西绕,好在这儿人稀路宽,并没能甩掉黄、沈二人。再往前,前面是一片居民区。沈、黄二人着急,又拼力加快了步子;前面那人也看到了希望,鼓起最后的气力向民居区跑去,窜进了一条胡同。
这胡同两边都是人家,那人跑着猛抬头见前面一道木门土墙挡道,才知道这是死胡同。到跟前一推那小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再回身扭头一看,周围并不是围墙,而是各家前门带土房,是没办法翻上房顶的。他本已累得快要瘫倒,全凭了心里一口气,这时已绝望,身上气一下泄了,就只剩弯腰双手扶膝大口大口的喘气了。
黄、沈二人也已追进来。追近,看到这情景停下了步子。两人离那人有二十米远的距离。
沈醉大口地喘着气,枪都举不起来。
黄麒麟举起了枪,对准那人,喘了几口气调匀了呼吸喊道:“你跑不了了,不要乱动啊!”
沈醉也站直了身子举起了枪来,又喘了几口气,喊道:“不要动,站好了,举起手来,不然开枪了!”
那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没有举手,而是绝望地将身子靠在了后面的门上。
黄麒麟正要招呼沈醉上前抓人,却见沈醉枪口火光一闪,听到“嘭”地一声枪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只见那人头往后面木门上磕了一下,随即身子向前栽倒在地。
黄麒麟惊愕,忙快步上前,沈醉也迈着灌铅似的双腿,跟了过来。
到跟前黄麒麟弯腰翻过那人身子,忍不住直起身子埋怨沈醉道:“都抓住他了,你开枪干什么?!”
沈醉蹲下了身子,看了看:“死了!”
黄麒麟心想,废话,一枪打头上了还能不死!
沈醉直起了腰来,蛮不在乎地说:“没想到我的枪法进步还挺快的,我不过是想试试。”
人命关天,你就想试试?黄麒麟硬压着火气,生气道:“出了人命是大事!再说还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情报呢!”
沈醉拍了拍他的肩:“一条人命算什么,就说他反抗就可以了。不是还有四个可以挖掘情报的吗。”
他摆了摆手:“走吧,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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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了工人新村。郭显声四人正持枪看着那四人。那个老婆婆已经醒了,上楼来抓住行动组的组员哭哭闹闹,被行动组的组员吓唬了几句,这会儿正坐在一个小凳上暗暗哭泣。
那个年轻人还不停地劝慰老婆婆:“奶奶,不要紧,我又没犯法,一没偷二没抢,他们将我抓去过不了几天就放回来的!”
黄麒麟也弯下腰来宽慰那老婆婆,不想让她难过:“婆婆,不要紧的,他们去了只要表现好,还可以给他们安排新的工作呢!”
但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些共.党分子脑子都被灌了反动思想,大多死不悔改,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
他转过头来,问沈醉道:“身上带钱了吗?”
沈醉从袋中摸出十几块大洋递给黄麒麟。黄麒麟弯腰将这些钱放在了老婆婆手里:“婆婆,他们迟早会回来的,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他直起身子,说道:“咱们走吧!”
一个组员道:“那还不走等什么!刚看你们两个跳窗追犯人,还觉得你们厉害!没想到人没追上,这会儿又婆婆妈妈的!”
另一个组员问道:“那个人呢?抓住了没有?”
黄麒麟说:“没抓住,跑了。”
他并不是替沈醉隐瞒。这事儿瞒不了,明天那男子中枪死亡的事情肯定就上了报纸。他是不想这会儿说出来让那几个犯人情绪波动。
“不过我们开了几枪,他也受伤了!”黄麒麟又补充了一句。他也不想让这几人产生路上逃跑的侥幸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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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人押着那四人往回走。黄麒麟同两个行动组的组员推着自行车,沈醉推着他的“奔牛”。“奔牛”骑着快,推着可就费劲儿了。郭显声和另一名行动组的组员持枪押着那四人。
到了黄浦江边“野码头”,黄麒麟叫了一个还没安歇的船家,说是警察押解犯人,给钱的。
黄麒麟身上没装多少钱,口袋里仅有的一点儿钱来时还付了船钱。便让郭显声先垫付了船家,以安船家的心。
等把四个人押回了行动组,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
将四人带到了审讯室,怕他们晚上串供,绑好后又各人嘴里塞了布团。
锁了审讯室的门,到了一楼。黄麒麟这才说了,追那个人,那个人捡石块反抗,沈醉不得已开枪打死了他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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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麒麟和沈醉回到了情报二组已是凌晨一点了。沈醉累得快要瘫倒了,进了办公室,身上往床上一撂就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对黄麒麟说:“都歇下吧,明天再说。”
黄麒麟也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都变成了凉凉的、湿湿的。
黄麒麟去冲了一个凉水澡,这才上楼休息去了。
沈醉虽累得一动都不想动了,但还有些兴奋的睡不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来,在嘴里叼上一支。勉强坐起来,脱了衣服鞋子,拉被子靠在了床头。
划着了火柴,喷了一股烟雾。
四个共.党分子,这是立了大功了。他脑海里又回想起了在工人新村那个年轻小伙子的话——狗特务,你懂什么,我们这是闹革命!
他当时并没有为这句话生气,而时心里一震,想起自己少年时姐姐跟着北伐军过长沙城时,自己围观时的情景。那时姐姐她们满嘴的“革命,革命”,令他羡慕不已,只想长大了也好跟着闹革命。也就有了后来才上国中就跟着一帮高年级学生“闹革命”,最后被开除的事情。这个小伙子不是跟自己当年一样吗?到底什么是革命?现在不是革命都成功了吗,已经建立起了中.华民.国革命政府了吗?记得跟戴处座在福建搞策反的时候,福建那边的反动政府不是也打着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的旗号吗。到底什么是革命?
他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抽了两根烟还理不出头绪。可他又想起了工人新村那个只剩半碗米的米罐,心里一下就豁然开朗了——自己现在所努力做得一切就是革命。要不然自己就要饿死,这条命就要被“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