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聆听完这个不算复杂的故事,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愈重。
贺兰霁云讲得很平静,上一代的事,他不曾经历,也讲不出那份怪异的沉重。但我不一样,这件事波及到太子以后的悲惨人生。我不知该气还是该恼。
照他所讲,我也终于可以肯定,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百分之百是那个蒙骗我来这里受难的宁越。
宁越啊宁越,我是该恨你好还是谢你好。
好不容易镇住心里的恼乱,我继续问道:“黑衣人为什么追杀罗震和赵杰阳?那个和我相似的人又是谁?”
贺兰霁云目光柔和下来:“你相信我?”
我点了点头。你说的和我查到的事实基本吻合。
他微微笑了一下,回道:“那你是否会承认我这个表弟?”
“啥?”这哪壶和哪壶,我正提问你,你不回答,还认什么亲。
见他不语,正等着我的答案,我叹息着吐出了一个字:“认!”
这次算便宜你,按本人的岁数,当你爹都足够,看你刚才也算救我一命,认你当个表弟又何妨,反正今日刚认了个“大哥”。
哼!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一堆平时没见面的亲人都巴巴过来找我叙旧,难道你们都有预感现在不认,待我死后再生就不认你们?
我神思之际,他眼神里带着某种微妙的光,右手抚上我的左脸,释然一笑:“母后和我一直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会憎恨我们。看来,你似乎已经打开心结。”
这一笑是很令人惊艳,但发觉他总在关键时候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有点不明所以,转过脸,怕被他用美人计迷得忘了提问。
“你不要再扯开话题,今天你不说,本殿下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我嘟囔,“黑衣人和你相识,你也不用替他们作隐瞒。”
他收回手,顿了顿语气,不甚在意地说道:“他们于我何干,这些事你不必知道得太清楚,知道得越多处境越危险。”
很明显,再笨的人也知道他是在和我打太极。我软硬兼施他都巧妙避过,这下我忍耐不住,心生恼恨,断然回头,沉下语气:“你说是不说……唔……”
嘴唇上刷过一个微扎的柔软,贺兰霁云的脸赫然放大。
反应过来,我当即向后倾,心里愕然。
这么巧,竟然碰到他的嘴。衮王你没事靠那么近干嘛。
他眼睛眨了一下,也反应过来,摆正身子后,低声:“以后不要突然回头,幸亏不是碰到头。否则会更痛。”
我向他嘴唇看上去,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嘴唇结了几个血痂,现在有个破口又开始流血。看来那一刷力度还蛮大的。我半开玩笑地想。
我从怀里取出一块绸帕,递给他。
小和子这孩子细心,每天都会为我准备块绸帕在身上。现在刚好派上用场,也作个人情,好让逼供时方便。
他愣了一下,问道:“做什么?”
我费力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懒得跟他解释,有血还不懂得擦一下。
他没理睬我,眼神专注地看着我手中的绸帕,忽然倾身向前,双臂环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股幽幽的兰香瞬间袭来,我片刻恍惚。
美人投怀送抱是好事,只是,这位我名义上的表弟,我此前“觊觎已久”的白衣美人现下这个举动是为何。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推开他,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
“北辰。北辰。”他继续贴近我,轻声呼唤,又像在低声喃喃,身体渐渐发抖,“自小我没有玩伴,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学习各种各样的技能,让自己变强,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母亲的心愿。幼年的我一直很孤单,每天,听母亲讲你的事,然后我会想像你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玩,陪伴我。这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不会寂寞。”
我双手仿佛凝固,在晃动的火光中僵硬着,接着慢慢反抱住他。心里某个柔软角落被轻触了一下。我苦笑,多久没这种感觉了。
今晚似乎是个令人惊愕不已的夜晚,我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冷静的对手看待,却忘了,他实际上比莫西予还小,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母亲的过错,不应该背负在他身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在这样孤单压抑的环境中成长,与我相比似乎也无多大差别,都是一样的寂寞。
怀着同病相怜的疼惜,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为自己,也为静皇后,更为宁越,那场悲剧,谁是谁非难以讲个清楚,但就目前看来,贺兰霁云没有过错。向他道歉,是应该的。
他的身体停止颤栗,缓缓放开我,表情平静而柔软:“为什么道歉?”
感到巨大的温暖瞬间消失,我刹那间失神,深吸了一口气,我微笑:“我(们)欠你的。”
他轻轻笑出声,声音仿佛穿过了无数的岁月才接近耳畔,带着回落的沙哑。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那晚,在沉烟坊,我欲出手之时,却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你。你突然出现,替我解围,呵,我竟不知道原来你如此有趣。今日,我又看到你的身手。你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抚住我的脸颊,拇指轻柔地摩擦,略略低着头,靛蓝如子夜的眼眸凝视着我,带着异常温柔的眸光。
未等我反应过来,唇边突然印上一个淡淡的吻。
接着,贺兰霁云欺身靠前,淡雅的兰香如同一瞬间在我面前织就出重重的网,舌头居然碰触到淡淡的腥甜,如茧般被另一条舌头包裹住,交织着,缠绵着,兰香和血味,急促的鼻息,唇上的轻咬……
“你……唔……!”
第二次发生同样的事,我瞬间明白,发出震惊的低呼,只是声音却被湮没在凌厉和温软的亲吻中。双手使劲用力,仍推不动他紧环的拥抱。
心里挣扎着一股分辨不出的怪异感觉。这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我被人强吻了,而且还是个年纪轻轻的美男子。这应该是我的初吻吧。
当我咬破纠缠在一起的某条舌头时,他终于放开我,气喘吁吁,眼里跳动着不明的笑意。
“你居然……”声音有些混淆不清,舌尖痛得要命。我捂住了口,脸酸挤成一团。
“你是第一次?!”他发出了低低的笑,靛蓝眼眸里尽是我不熟悉的表情,“居然会咬到自己的舌头……呵呵。”
我脑中某条神经开始崩溃,原本伪装的一切如石像般喀嚓溃败碎裂。
紧紧皱起眉,我用手抚住额,无奈地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嗯。”笑声停歇,他的脸上,忽然出现某种我说不出的表情。
“你知道,我却不知道。”
心里闪过无数种想法,我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随便搪塞他,我们并不熟,我还未完全相信他。现在,并不是温存暧昧的时候。
“北辰。”他像叫一位亲密友人般念出这个名字,“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懂你,因为你一直活在我的想像中。可是,真正见到你,我却发现,我竟不曾懂得你,从来就不懂,但……这样的你,更令我在意。”
仿佛从虚空里突然出现出这几句话。我不易察觉地垂下嘴角,微微叹息:“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不了解你。更何况,你也并不了解我。这样,又如何谈得上在意。”
“再者,你该清楚,我们的处境很危险。不要怪我多疑,我觉得,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这行动还来得实际点。”我转过眼睛,看向一旁的火堆。
“你很想知道?”
“是!”
他靠向我,却也背对着我,两人的脸朝着相反的方向。
“袭击我们的黑衣人,是芎弩国主所派。袭击罗震和赵杰阳的黑衣人,是母后所派。”
“有两批?”
“和大越王朝一样,芎弩国皇室也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力量。他们是‘黑衣百卫’,乃芎弩皇室代代相传的护身符。当初,老国主把百卫分为两批,四十五人给母后,其余给现任国主。母后尽管掌握大权,但国主并非傀儡。他虽恋慕母后,不愿伤她。但是,其余阻碍他大业的,他都会尽力除去,也包括我。”
“贺兰霁晟恋慕你母后?”我吃惊。
“嗯。母后当初就是利用这一点,得到了绝大部分权力。但是,国主嫉恨所有让她分神的事物,比如你。他早先就策划除掉你,同时占领大越王朝,来个一石二鸟。”
“此话怎讲?”
“母后派来大越皇宫保护你的探子中,有他的手下。母后所知道的,他基本上都清楚。那时,他就开始策划。他寻了一个与你长相类似的人,不废余力地栽培他,甚至让芎弩最诡异的巫师丛苏从头到尾雕塑那个人,把他容貌整得和你一模一样,还让他刻意模仿你的神态语气。如果不是与你亲密无间的人,根本不能察觉到有异。那个人就是今天带人袭击你的黑衣人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