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黑压压地刮着风，风声呜咽，听得人内心也跟着压抑了起来。
苏柔缓缓走到床边，蹲了下来，俯身盯着苏承昱看。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自己的父皇，之前，是她不敢，后来，是搬出宫去住之后没有机会。
没想到如今，居然以这种方式仔细将人瞧了个遍，苏柔忍不住伸手给他扯了扯被子，柔声道：“父皇，其实儿臣有很多话想跟你，现在却是没这个机会了。”
可说完话，她就看见苏承昱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像是能听见她的声音。
苏柔挑了挑眉，求证道：“父皇，你能听见对吗？”
她想起刚才太医说，皇帝是有意识的，只不过撞到了脑袋，醒不过来，自然也就开不了口，说不出话来。
苏承昱手指又动了动，像是给苏柔的答复。
苏柔脸色沉了一下，嘴角慢慢勾了一个冷漠的弧度：“父皇，你说现在这算什么样子啊，从前你最瞧不起儿臣，几个孩子里，对儿臣向来是最淡漠的，可如今你这幅模样了，陪在你身边的，只有儿臣，你说你宠爱了三妹半辈子，到头来换来了什么啊，她只怕连送你一程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想起从前苏承昱将苏绵抱在怀里仔细呵护的模样，心底妒忌到几乎扭曲。
苏承昱听着这些声音，迫切地想问苏柔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她让苏煜去西圣是为了什么，她很宫羽鸣到底谋划了什么，苏绵会不会有危险，为什么难说他们没机会见面了。
所有的问题充斥着他的大脑，可斥问的话就在嘴边，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苏绵柔柔笑了笑，语气也轻了下来，善解人意道：“父皇现在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想问儿臣，可惜啊，这些事父皇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宫羽鸣的计划已经展开，他人都在西圣国都潜藏了一个多月，一切都将万无一失，到时候，苏绵跟顾知行，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
苏承昱激动了起来，明明躺在床上，却挣扎着身体，不停抽搐，嘴唇颤抖得厉害，眼睛一下就睁开了，眼底全是痛苦的挣扎，红血丝布满了眼球。
苏柔起初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人已经醒过来了。
咯看苏承昱没开口说话，一下又放下心来。
没关系，就算睁开了眼睛，也没办法拿自己怎么样了，苏柔松了口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口，安抚地轻轻拍了拍，柔柔道：“父皇，别激动啊，你的日子可还长着呢，你放心，儿臣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的，北元的繁荣将来，你也要看看的，我已经派人给六弟送信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父皇清醒不过来没关系的，小六是唯一年龄适合，且有能力可以监政的，一切儿臣都会替你安排好的。”
这个安排，是苏柔刚刚才想通的。
她本没想伤害苏承昱，可谁让他就偏偏运气这么不好，摔了，如今人也清醒不过来。
既如此，一个一直反对自己的人倒下了，苏柔几乎立刻想到了扶持一个能听自己话的人坐上去。
她是女儿身，她也知道明面上的事，还得苏煜这个唯一成器的皇子有资格，而真正是谁说了算，那还得看她的。
这话可太毒了，苏承昱原本还有些力气，听到这话却突然脱力了，软绵绵地瘫软在了床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苏柔满意了，缓缓站了起来，抬起手将床幔放了下来。
灵月也回来了，站在外面侯着，今天晚上经历的事终究是太大了，她知道小小宫女，此刻真是被吓得快要魂不附体了。
苏柔虽然去外面建府了，在宫里也还有落脚的院子的，从皇帝寝宫出来后，就回了自己的住所。
可她还不放心，关上门来就问灵月：“刚才是我疏忽了，明天你去问问孙太医，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永远张不了口说话，却也不是哑了，最好还能让身子越来越虚弱，需要日日夜夜卧床静养的。”
灵月原本就紧张，听到这话一下吓得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安道：“公主，这……这可是弑君的大罪。”
苏柔这个时候问这种毒药，不是给老皇帝吃的，还能给谁吃，灵月都吓懵了，完全不敢相信苏柔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苏柔嫌恶地瞪了灵月一眼，数落道：“不争气的东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如今整个皇宫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谁能拿我们怎么样？”
灵月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颤音道：“要是让人发现了，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公主，你可要……要考虑清楚了，万一以后皇上好了，追责怎么办？六皇子回来觉得不对劲查出什么来怎么办？”
灵月的担心苏柔之前就想过了。
所以现在她完全是有恃无恐的，直接道：“父皇醒不过来的，他本就对我不满，处处阻拦我的行动，我明明是为了北元好，他却一点儿都看不见，这样的人，就适合好好休息，自己没胆量做的事，就该早一点交给后辈，如今机会送上来了，我怎么可能让他轻易醒过来？”
苏柔双手紧紧抓住扶手，表情冷漠凶狠到了极致。
这一刻，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们还是一家人了。
阻碍在她面前的，对她来说，就是障碍，既然是障碍，就应该被清除。
她勾着嘴角，笑容冰冷锋锐：“就算六皇子回来了又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没经过事的小孩子，还不是得事事仰仗我，事事听我的，朝中大臣们也早就对父皇固步自封唯唯诺诺的处事行为不满了，现在的状况，才是最好的，而且……”
她的目光在空中转了个弯，凉凉地落在了灵月身上：“我只是让你找个让他说不话，起不来的药而已，又不是要他命的毒药，就算日后真的东窗事发了，也有我在前面顶着，怕什么？”
灵月哽了一下，下意识觉得这话停业没毛病。
她慢慢站了起来，弯着腰谨慎道：“那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灵月转身要走，苏柔却又叫住了她：“等等，明天早上再去也来得及，我们许久没进宫了，今天晚上动静太多了，容易让人看见，朝堂上的人我有把握安抚住，这后宫里的人，可还得找个机会敲打敲打。”
灵月垂着眸子，大气不敢出。
也是今天，她彻底意识到了，苏柔绝不像往常大家看见的那么与世无争。
这些年，她恐怕暗中筹谋了许多东西，只不过一直隐忍不发，等的就是如今这样的机会，现在，她的运道来了，就是不知道这以后，北元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那般，越来越好。
第二天，皇上没上朝，又听说病了，很多人也就找了理由要来探望，都被苏柔给挡回去了。
可有一个人，却是她挡不住。
灵月也很为难，听着殿外的喧闹声，担忧道：“公主，让她这么一直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还带着小皇子呢，天寒地冻的，万一小皇子出了什么差池，且非徒添麻烦。”
苏柔冷漠地扯了扯嘴角，那个三岁多的孩子怎么样，她一点都不关心，只是蹙眉听着门口的喧闹之声：“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她疯了不成？”
宫廷台贤妃的怒斥声中气十足：“你们让本宫进去，凭什么不让本宫去见陛下，本宫带着九皇子一起来的，你敢阻拦！还有苏柔，你让她出来，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见陛下，是不是她对陛下做了什么，要不然她一个搬出宫建府的公主，有什么资格过问宫里的事，陛下就算是病危了，也该皇子陪侍左右！轮不到她。”
也是平日里，苏柔真的伪装得太过成功，以至于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不争不抢，好拿捏的，如今说这些话，居然我没觉得半分不妥。
灵月也听得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贤妃娘娘子也许只是担心陛下，所以才口不择言。”
“呵，担心？”苏柔早就看透了，眸子都是冷的，讥讽道，“你当整个后宫，就她一个人担心的，她这么急不可耐地找上来，不过是以为父皇还能听见一些动静，想让小九在皇上面前卖卖乖，尽尽孝道，万一皇上真的撑不住了，六弟不在京城，她打的算盘还不够明显吗？”
皇宫里，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担心，不过都是做做样子罢了。
只可惜，贤妃只知道皇上病重，却不知道就算听见了她的担忧，皇上也没办法给她任何答复了。
苏柔越听门口的声音，脸色就越冷，嗤了一声：“整个后宫里，也就她是最蠢的，其他人都尚且知道按兵不动，偏她耐不住性子，那本公主也就只好拿她开刀了。”
昨天她还在想，要做点什么，让这后宫的人，对她多点儿敬畏之心。
没想到今天，就有人主动送上来了。
苏柔却也没想自己出去，只吩咐灵月：“你出去，让她不要在门口大呼小叫，惊扰了父皇休息。”
“是。”灵月看不透苏柔想做什么，只看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居然是带着一点笑的，就觉得阴恻恻的，瘆得慌，也就丝毫不敢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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