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喜悲于信息时代,使之马力“骚”名鹊起,一如明星之绯闻,之所以绯而喜闻,也许正是因了讹传者本身的一种歆羡与妒忌。于是,作为人类标本的老师们自然要调邪音为正声了:马力有着打架前科,校方便决议给他作留校察看处分。设若一个和尚,喝酒吃肉,还有情感纠葛,已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出家人了,故是六根不清静,当学生也难。然而,这日清晨,又不知道他在《中学生守则》或《风华艺术中学生三十八条基本规范》还是《扣分标准基识》犯了哪条律令,总之说是要被勒令退学了。——这在学校好比被处了凌迟刑,不光要死,还死得不体面,死得痛楚;同样,也好比离毒品近了,离生命自然就远了;这仿佛不光是风华师生的事情,全国人民都要引以为戒。
奈何马力在学生生涯的弥留之际仅找了段雨尘酗酒,人生在世,好像他倒是成了他的爱人,言辞颇是凄切:
“说来惭愧,同室相居,兄弟相称,然而,你我他妈的竟然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后便要分别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真想和你做上哪怕一年的同学也好啊,三年,娘的三年更好……”
“是自个儿重色轻友惹得祸,还同学呢?早早些天就不是了。”
“兄弟,怎么说?”马力突然什么都不明白似的。
“别给我装——”段雨尘似乎也有些醉意,想学着马力的语式,可总还是带不出那个脏字,转而愤怒地说,“不是你自己死活要转到表演班的?还说自己有表演天分来着,自古红颜多祸水。”
“诶,兄弟此言差矣!”
“怎么?”
“没想到你十年寒窗,看你还有那么一丝儿傲骨,竟是这般鼠辈见解。”
“你这一套一套的,说的怎么跟演古装剧的台词似的?”段雨尘纳罕。
“有吗?”马力反省道,“入戏了,入戏太深了,哈哈,哈哈!刚刚说什么来着?”
“你不认为红颜是祸水。”
“哦对,哦不不不。”他似乎被醍醐灌顶了一下,清醒了好多,且说,“红颜是福是祸其实取决于男人,就像一把刀,你是要用来削水果还是杀人,这取决于持刀人的意志,对,意志。”
“好好,你浑身都是道理。可你就是栽倒在人家的裙摆下。”
“裙摆下可以看大腿,不好吗?”
“好。事实是你被赶出学校了,以后屁个大腿给你看啊!”
“兄弟,这可不好说,天下女人一抓一大把,等着大哥我马力来疼爱呢!”
“唉!”段雨尘终于忍不住叹口气说,“我说的是程可人!”
“这个……”马力沉思了片刻,然后诡异一笑,说,“这个还真没见过。”
“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段雨尘对马力简直无语了。
“我也不想这样。”说完,他端起一杯酒,径直倒下,又给自己斟上,又咕咚一声喝下,气氛变得十分沉重,正当段雨尘要阻止他时,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话,“的找你喝酒你老提娘们干嘛?”
“我……”段雨尘一下被蒙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健哥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我这马上就要走了,你就不能絮叨絮叨咱俩的事情?”
段雨尘从来没觉得周华健那首歌有什么沉重和伤怀的地方,此时此刻,从马力的嘴里说出来,竟别有一番酸楚,“咱俩?”他只是愣住了。
“相信你也是不想我走的,虽然我们有过误会,还打过架,可那是……”马力欲言又止,端起酒杯又倒下一口。
这平日里爱整事儿的人分别时候也来得汹涌澎湃,此时此刻,段雨尘不知该如何,只是不声;他并不会喝酒,也没有喝酒,他的醉态似乎并不在酒。
“对!”马力脑袋已经有些摇晃,“士为知己则死,可是我却没为你做过什么,但是——但是,朋友之交,贵在求心,心——心——心在则情常在,我们兄弟一场就不说客套话了。你看,我——我们原来的寝室,人才济济,多么的光辉照人,可——可是无情的严老婆子却把我们分开了,现在,现在这狗日的汪时政又要把我们彻底分离了,从此——从此天涯两地路茫——茫,唉——不说了,不说了……”说着,他竟呜咽起来。
“那时,我们几个都是形影不离,一起到街上买水果,一起出去玩,一起百~万\小!说——无数个一次一次,哦,还有,还有一起打架,不,是和你打架,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打……可那美丽的时光不再了,阳光也不再那么灿烂!我走了,以后全靠兄弟你自己去创了,日后如果我有个一官半职,尽管来找我——我——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我——我们几个创立一个公司,叫——叫啥名来着——”说着,他趴倒在桌上了。
“马力,马力!”段雨尘突然明白,这又是另一种失策,所以说,“我们回去吧,不要再喝了,再说,学校也不许喝酒的啊!”
“你记住!”他又用食指顶着段雨尘的脸颊说,“我——我已经被风华开除了,那——那什么守则什么三八条?对老子来讲已经失效了,过期啦!段雨尘,你不会喝酒我不强迫,可你也别再拿学校来唬我,知道吗?我受够了!”末句大声地喊出,一并拍打桌子,弄得四座愕然。
“你别这样,至少今天晚上我们还是要回去睡觉的啊!”看着烂醉如泥的马力,说的话却不失真诚,他又是焦急又是无奈。
“段雨尘,段雨尘……”他重又贴着桌面,大口地喘气,不住地叫唤段雨尘的名字,“段雨尘,兄弟我对不住你,我他妈的居然打你,我打你干嘛呀?我干嘛老是找你茬?可是,那是我的嗜好,嗜好就是欺负弱小的,弱小的,弱者就是不坚强,所谓越挫越勇,勇者,坚强也,也,也……”
“也你妈,别说了!”近墨则黑,言语里段雨尘也颇有了马力的那范儿。
“好个段雨尘,骂得好!我喜欢,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他突然精神抖擞起来。
“不过……”马力又一脸疑惑。
“什么?”
“我就不明白了,你那小汽车有那么重要吗?守得那么严,那妞保护还没像你这样呢。而且,破了就破了呗,给你再买一个还不行。”
“把你的程可人换个艾尚旎,你试试?”
“哦,这倒也是啊!”马力拍拍段雨尘的臂膀,“行啊,小子,跟我有得一拼嘛,也是这么冰雪聪明,你居然也认识到爱的真谛了!”
“这不跟你学的嘛!”
“孺子可教也!”说完他似乎又灵光一现,“你小子完啦!”
“又怎么了?”
“你拿艾尚妮跟程可人比,你这明显人身攻击嘛,明儿我告诉艾丄妮去,看你以后在班级里还怎么混,哈哈!”
“你不觉得自己飞扬跋扈得有点过了吗?”
“飞扬跋扈本来就是过的。再说了我还不是有点儿,是非常,尤其对你。”
“你……”
“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欺软,但不怕硬!”
“不怕硬你会把自己灌成这样?”
“扯淡!我是说对女孩就要来硬的,软了怎么行?哈哈哈!”
“恶心,三句话不离老本行。”
“算你小子说对了。”马力想要站起来,屁股腾起一半便又坐下,“那个曹禺有句名言说什么来着,‘战士就要死在战场上,戏子就要死在舞台上,作家就要死在书桌上……”
“你就要死在女孩手里!”
“哈哈,知我者,段雨尘也!”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得意忘形,却突然一皱眉,“杨伟,我走了,杨伟你给我盯紧点,这他妈的不是个好东西。”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我从来没认为我是个什么好东西,可我不会玩阴的。”
“不会?那我问你,剧本的事情怎么说?”
“这……”他面有苦色,“我不是让你看那本书了吗?”
“那么厚一本,我看到猴年马月啊?再说了,你不是有修改吗?”
“好好好,我告诉你,今天我全告诉你,要不然你你这三年是不会踏实的。”
“你也知道啊!”
“看着我。”马力将脸往前凑,又从兜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又从衣兜里掏出两茬毛茸茸的黑色东西,黏贴到人中两侧,“看好了,看出什么没有?”
“这不是,你那天表演的老农的造型吗?”段雨尘疑惑不解。
“再想想,往前推算。”
“往前……”段雨尘还是不解,“我来这边了吗?”
“废话,你在老家我见着你啦?”
“你来的路上碰到什么没有?”
“哦!”段雨尘突然叫了起来,“你就是那三个地痞中……”
“什么乱七八糟,那书上和演出的剧本是这么写的。”
“可我真实是这样。”
“别他妈的给我扯远了。”他的俩肩膀似乎要顶不住他的脑袋了,“然后呢?”
“然后……”段雨尘在使劲搜索画面,“就是碰到一女孩,不,俩,不不,好像就一女孩。”
“呵呵,你小子,艳遇不浅啊!”
“可是,我把学费都输光了。”段雨尘垂下脑袋,“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那是在碰到陕北老农之前还是之后啊?”马力似乎要睡着了。
“就拿扎着毛巾,带着墨镜,有两簇胡子的?”
“嗯——”马力拖长声音,看样子是半睡着了。
“你怎么知道?”段雨尘突然跳了起来,这滋味仿佛是女孩子洗澡被某个色狼偷窥了一样,“那伙儿骗钱的人不会是你……”
马力被这一惊叫惊醒,酒也醒了几分,却仍然有些迷糊,“你说什么?”
“骗钱的地痞,拿钱来?”段雨尘已然怒不可遏了,一拍桌子,桌子上的东西与马力一起被弹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马力却一脸的惊愕。
“难怪每次说到剧本的事你都躲闪着,原来这是你的一个巨大阴谋。”
“我?”马力仰着对望段雨尘倾斜而来的身子,“我只会阳谋,不会阴……”
不等马力把话讲完,段雨尘已经拽住他的衣襟,“把学费还给我!”
“什么学费?”马力甚是不解,“我只诓了你三十六元钱,对了,零头一块还还给你了。不信,那,我有你写给我的借条,借条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