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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唇畔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仿若无意道：“允儿，为兄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的命，自有我来取，你若趁我不在对她不利，从此以后，我们兄妹二人，也便缘尽于此了。”
允儿分明还有话要说，然而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拂袖离开了。
我不知他们所说的扶云是谁，亦不知扶云那一魄为何会在十六的体内。只是我终于明白，何以那些海味，十五连碰都不碰，又为何偏偏种爱那黄色的野果子。而那随处可见的柿子，他早不吃晚不吃，偏偏那一晚就突然爱了起来。
前者，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至于后者，大抵是怕十六再次受伤。
十五走了。竹楼里忽而沉寂下来，我听着十六清浅而又舒缓的呼吸声，看着这居室里的一草一木又一物，仿似不受控制一般，我的脑海中接二连三地现出十五与十六相处的情景来。
我看到十六一针一线地为十五缝制衣衫，看到十五将那小巧的贝壳一点一点地穿起来。我看到他们二人相对坐着，一个吃鱼喝汤，一个咬着野果子。明明相对无言，明明各不相干，却偏偏看起来极为融洽温暖。
我看到十五和十六依偎在门口看斜阳西下，夕阳的余晖给他们周身镀上了暖暖的光。我看到他们在漫天星辰下撑着脑袋数星星，天上风云多变，他们数着数着，会站起身来，一起舞动身体，跳着各种我从未见过的舞蹈。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十六却几乎将她的一生说了个遍。她出生那年，天有异象，惊现双月，她未足月便迫不及待从她娘的肚子里跑了出来，害得她娘当夜难产而亡。这边罢了，她个头虽小，却是一出生便会在地上跑。
种种迹象叠加在一起，村民们认定了她是妖物，一个个义愤填膺，高举着火把冲到她家里来，誓要将她烧死。好在她虽没了娘，爹爹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硬汉子，誓死保护着她。
可是，在她四岁那年，他的爹爹在海上打渔的时候，误入漩涡之中，当场陨了命。村里人觉得她不祥，再次举了火把到她的家里，要趁她睡着的时候将她烧死。巧的是，那晚她思念爹爹，傍晚时分一个人去了她爹的墓地，不想竟躲过了一劫。
待她第二日回了家，发现自己的房子早已化为灰烬，不禁大吃一惊。无处可去，又饥肠辘辘的，无奈，她到邻居大娘家里讨吃的，不想竟将邻居大娘吓了个半死。
青海村再次躁动了起来。她成了传言中烧不死的妖女，村里的长老齐齐出动，要来替天行道。她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懂得什么呢，又如何与那人多势众、身强体壮的村民抗衡？然而她却硬生生地活了下来——在长老的权杖挥过来之际，她下意识地抱着头，却不知哪里跑出来一股力量，将长老弹了回去。
后来的后来，在青海村，再没有人无缘无故来找她的麻烦，可是大家也不会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整个青海村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会她，人人对她避如蛇蝎，谁家有了不听话的小孩儿，他们便拿她的名字来吓唬他，比什么都管用。
再到后来，她长大了，这青海村也没出什么大的变故，她也从未为非作歹，害过他人，村民们的胆子渐渐大了，虽然不再惧她怕她，却是仍旧不待见她。而十五，是除了她父亲之外，她唯一亲近过的人。
虽然身世悲惨，她给十五讲的故事却并不乏味。她曾经跟山里的哪只小鸟说过话，给哪只小兔搭过窝，曾在海边捡识过多少贝壳，又在海贝中听到过多少心动魄的故事，她都一一说给十五听。我将她口中的那些过往与她和十五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大致一比，忽而黯然神伤。
这分明是她有生以来最快活最灿烂的光阴，然而区区一个月而已，今日却就要结束了。
十六醒来的时候，十五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除了海鲜之外，他还买了一碟小菜和一壶酒。
见十六出掀帘来，十五嘴边勾起温柔的笑来，道：“醒了？你先洗把脸，我刚把鱼汤热了热，还没盛出来。待你洗好脸后，我们正好开饭。”
这是他俩真正意义上头一次一起用餐。十五亲自将筷子递给十六，夹了块鱼肉到她碗里，轻道：“多吃点。”
十六却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她手中拿着筷子，却并不动筷，只是迟疑地看着十五，问他：“你……是不是柿子也吃完了？”
十五摇了摇头。
“那我去给你拿。”十六说着，便要起身。
十五却忽而按住了她的手，温柔笑道：“无妨，吃点饭菜也是一样的。”
十六身子一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道：“你……你要跟我一起吃？”
“这才像是团圆饭，不是么？”十五扶着十六坐下，低头扫了一眼饭菜，又抬眼看向十六，笑道，“我以前不愿意尝试，是没有尝试的必要。可你我既然要成亲了，若还像以前那样，未免不成体统。”
十六愣了一下，忽而笑着提议道：“你这般迁就我，我也不能让你吃了亏。不如以后，我们便吃一顿果子，吃一顿海味，如何？”
十五笑容一僵，却是倏忽便恢复了常色。他点了点头，笑着看着十六，轻轻吐了一声：“好。”又低头夹了块虾，仔仔细细地剥了，放到十六碗中，“多吃点。”
且不论这十五长相如何，但是这温柔体贴的做派，并让无数女子为之倾心，更何况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男。我分明看到十六的脸上带着一抹娇羞，一种她从来不曾有过的娇羞。
我忽然觉得好残忍。十五说过的，他要亲手造就十六的幸福与快乐，也要在一夕之间将其悉数摧毁。今时的十六有多快乐，明日的她便有多绝望。
但是这么一个可怜而又可爱的姑娘，这么全心全意的为十五付出、对十五好的姑娘，我舍不得她绝望，更舍不得她死。
然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顿饭吃得极久。开饭的时候，外面尚且风和日丽，可待他们吃好了，外面却早已雷电交加。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在沙滩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海面失去了平静，随着风起云涌，海浪一层接着一层，每拍打一次沙滩，便吞噬掉许多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