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时,宫殿里的灯一盏盏燃起,齐姜坐在灯火灿灿的外殿,正和秦昭太后一起用膳。
她陪秦昭太后说了半日话,听秦昭太后想念不已地说起楚国家乡的小菜,便到厨房做了几道素淡些的楚国家常小菜,以解秦昭太后的思乡之情。
秦昭太后吃得甚为欢喜,却又忍不住叹道:“一年过一年,陪我吃饭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正是喟叹时,殿外侍女来报:“太后,灵武君足下,春丰君足下已到宫门外,前来探望太后。”
秦昭太后嗔道:“这时才想起我吗?”话虽如此,却是难掩喜上眉梢。
片刻后,庄无忌和庄无拘两兄弟一起进来,一人着白衣,一人着黑衣,又长得相似的容貌,相映成辉,绚烂夺目得把殿内的灯火也比了下去。
庄无拘向秦昭太后行礼后,望着满桌饭菜已是双眼发亮,说道:“太后,今晚我来得真巧,居然能吃上家乡之菜。”
“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用膳?”秦昭太后轻哼一声。
“仲微自是来陪太后用膳。”庄无拘道,已迫不及待地在案桌边坐下,执起轻筷,对庄无忌道,“王兄,我们刚从箭场回来,都饿了,是吧?”
秦昭太后微微一笑,对庄无忌道:“伯苏,这些都是齐姜所做,我也想不到她竟会做楚国菜肴。”
齐姜陡然生起几分羞意,也不看庄无忌略有讶意的目光,她会做楚菜,是自从知庄无忌的真正身份后,偷偷找了厨子学的,那也是为了他。
“王嫂做的?”庄无拘大为惊奇,转头对坐在身边的庄无忌道,“王兄,你真是让小弟羡艳之极。”便又自顾吃食,连连赞道,“好味道,好味道。”
庄无忌也不言语,只是执起轻筷,慢慢吃着。
望着这两兄弟,齐姜有些恍然,她所见过的庄无拘,庄无尘和庄无垢,都是善言善笑之人,唯独庄无忌不拘言笑,莫非真的是长兄为父,自要威严在?
秦昭太后又尝了一口菜,对庄无忌道:“伯苏,你觉得味道如何?”
“很好。”庄无忌答道。
齐姜正食着米粥,闻言,嘴角终于不自觉微微翘起,等了半日,可是等到这两个字了。
秦昭太后看在眼里,眼角不觉带满笑意,这些小儿女的情事,让她也似回到了年少时,便慢条斯理地道:“伯苏,仲微,你们与王策也相识多年了,我欲把艾阳许与他,你们觉得如何?”
庄无忌没有答话,庄无拘却是明显一楞,顿了一会,才道:“初予为人,君子昭昭,艾阳那性子,跟初予一起,岂不是要把王家闹得鸡飞狗跳,我可不想到时要到他们家里做劝架之事。”
齐姜听得想笑,她初次见到赵艾阳,也曾有这般想法。
“既然如此,我把艾阳许与你罢。”秦昭太后看着庄无拘道。
庄无拘大惊失色:“不可不可,太后若是想快点把艾阳嫁出去,我把秦国翻个遍,也会找一个回来。”
秦昭太后揉揉眉心,叹气:“我属意的人都不行,那该如何?”
庄无拘的眼神瞟向庄无忌,却是不说话。
庄无忌这才开口道:“太后,艾阳若是不改行事之风,何谈许嫁?”
“是我太纵她。”秦昭太后叹道,“今日之事,绝不许她再犯,伯苏,日后我若不在了,你以兄长之力教她护她,此诺可能应我?”
庄无忌略一点头,道:“太后之言,伯苏会尽力而为。”
秦昭太后满意地笑道:“那便好。”又望着齐姜说,“你的小娇妻甚合我心,日后也不知何时再见,我留她同住几日陪我说说话。”
庄无忌望向齐姜,眼里似有不舍,但还是应道:“太后,伯苏三日后启程回楚,便让齐姜陪陪你罢。”
庄无拘望望脉脉相对的两人,对秦昭太后道:“太后,王兄与王嫂回去后便正式行昏礼,我也一同回楚。”
秦昭太后点头道:“你有一年多未曾回去看你君父和弟妹,是要回去一趟。伯苏和齐姜的昏礼,我也不能亲眼可见了,唯有送礼而至,望你们两人携手同老。”
“多谢太后。”齐姜和庄无忌齐齐行礼,四目交融,心底欢喜,一切也在不言中。
宴席散罢,庄无忌和庄无拘告退回去后,秦昭太后心情极好,便让侍女拿来棋子,与齐姜对弈。
“以前我与人对弈,若是能赢我,我便许一诺与他,齐姜,你若是赢我了,我也许一诺与你。”秦昭太后笑道,“不许让我。”
“齐姜自会尽力,不会相让。”齐姜道,她四岁已跟父亲学棋,曾有一段时日非常沉迷,整日拉着宫里宫外的人比试。
如今虽有两年未曾下棋,但功力犹在,和秦昭太后下了一个时辰,终是艰难赢了。
“后生可畏。”秦昭太后笑着望她,“齐姜,你可有甚么要我许诺之事。”
齐姜思量一会,道:“齐姜想不到有何事。”略一迟疑后又道:“齐姜虽无所求之事,但以前曾想过问太后一事。”
“哦,何事相问?”秦昭太后稍有惊奇地问道。
“倘若有一日,秦国和楚国需生死之战决存亡,太后会如何相待?”齐姜问出了想问已久的事。
秦昭太后望着棋盘道:“齐姜,对弈时,步步为营,为的又是什么?”
“自是为了赢棋。”齐姜道。
“世间万事都逃不了胜负输赢,也由不得人去选。”秦昭太后道,“齐姜,天下终究是一统,那是谁也阻拦不了的事,正如楚秦会决战,也由不得我左右,倘若真要我做出抉择,我的权力,我的子孙,我的一切都在秦国,我只会尽我所能,保住秦国,而非楚国,站在最高的位上,你唯有保住了自己,才能护你要护的一切,别无他法。”
齐姜听得难过之极,说道:“太后,如果有一日,齐楚也是如此,我该如何才好?”
“情和义总是难兼顾,要舍情取义,还是舍义取情,或许都是一念之间。”秦昭太后道,“其实,当人掌控权力时,情义早已两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这也是我想了这么多年想清楚的事,那么多年来所做的,我总以为是为了秦国,如今静心细想,其实都是为了一己之欲罢了。天下间没有圣人,只有利欲熏心,我也是一个。”
齐姜大为惊诧,能睥睨天下的人会如此诉说自我的人实是罕见,不由道:“太后,天下统分,上至王孙,下至黎民,全卷入战祸,无一能免,归根到底其实只是权势纷争,到头来,又有谁是真的为万民所想,又有谁是真的愿天下大同,为天下人建立清平之世。为了天下,在齐姜看来,不过是一个掩饰了自己利欲的籍口,太后曾对齐姜说过,有些路一旦走上便无退路,最后也只是为了活着,齐姜总是不断自问,这样,又有甚么意思?”
“又有甚么意思?”秦昭太后神情落寞,“我活了数十年,到头来,也在问自己,得到了什么。齐姜,你还年少,等你为人妻,为人母,走过数十年后,或许你便能知道你得了什么,你又为了什么。”
齐姜轻叹一声,道:“太后,齐姜也一直困惑,诸国争霸,血流万里,分分合合,究竟有没有尽头?”
秦昭太后摇摇头,说:“只要有人,便有权势利益纷争,又怎会有尽头?”见齐姜眼神中流露痛苦之色,便道:“齐姜,你可信日后齐楚不会有战事?”
“齐姜不敢去想。”齐姜黯然道。
秦昭太后正色道:“齐姜,伯苏并非常人,我用数十年的见识也猜不透伯苏的有些作为,但我却知道,他绝不会让你陷于两难之地,你可信他?”
齐姜脱口而出:“太后,齐姜从来不曾想过不信。”
“那已足够,以后不管有何事,你只要信他。”秦昭太后道,“有很多事,我是看不到了,但是,齐姜,你要记得我今日与你说的话,有朝一日,你会明了。”
齐姜心底一热,在这话里,她能体味到秦昭太后的一片关怀,便道:“太后的话,齐姜会永远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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