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竟会相聚一起,齐姜看得甚是惊讶,对庄无忌说道:“伯苏师兄,章大夫和旋簌正在园里说话,他们可像是旧日相识?”
庄无忌淡淡道:“九儒的闲事,我不多管。”
齐姜探探身子又往外张望,突而惊呼一声,道,“伯苏师兄,旋簌,她在笑,对着章大夫在笑。”
“人总会笑,有何奇怪?”庄无忌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爱管闲事的师妹。
齐姜回头看着他道:“旋簌跟你相似,都是不善笑之人。”
庄无忌顿时默然。
直到再也看不见章穆和旋簌,齐姜才转回身子,心里有些疑惑。
此时,马车已到了他们所住的宫室大门前悄然停下。
齐姜和庄无忌下车时,只见有一辆马车也停在宫门一侧。
守在门前的侍女上前禀告:“灵武君足下,公主,王田夫人来访,已在宫里等候。”
齐姜惊喜万分,拉着庄无忌道:“伯苏师兄,是田姑姑来了。”忙提起裙摆,快步往里走去。
十年前,她在齐国王宫里见到回齐探亲的田沅,自此便不再见过了。
这位美丽爽朗,口直心快的田沅姑姑也曾是令她极为想念。
入了宫室内殿,只见一个发髻高盘,华衣锦服的美丽妇人正端坐在坐榻上,慢慢喝着杯中茶,旁边还站着一位剑眉朗目的少年人,虽是一身布衣便服,却难掩身上的贵气和英气。
见齐姜进来,妇人脸上不觉露出几丝笑容,放下手中茶杯,站了起来。
“田姑姑。”齐姜唤道。
昔日的齐国第一美人田沅,虽已年近四旬,却依然美丽,就如她的母亲那般,越发典雅,那是经历了岁月才沉淀出来的风华。
“阿蘅长大了。”田沅站起,拉住齐姜伸来的手,仔细看着她的眉目,道,“真是越来越像你母亲。”又对着齐姜身边的庄无忌行礼:“灵武君足下,今日我和大良造才赶回都城,未及迎接灵武君足下,请见谅。”
在她身边的少年人也立即上前向庄无忌行肃拜礼:“王兼拜见灵武君足下。”
王兼,字初扬,是田沅和王夲的次子,十三岁时随父出战,年纪轻轻,便封爵位左庶长,为当今秦国最年轻的名将。
初次见到这位年纪轻轻便名扬诸国的战将,齐姜也不由多看了几眼,但见其相貌英俊,棱角分明,目光如鹰,气势夺人,隐隐有着少年人难有的一份沉稳。
“初扬,我们已有三年不见,到马场走一走,如何?”庄无忌看着王兼道,脸上有几分难得的笑容。
王兼拱手道:“王兼也正好要请教足下马术之道,还请足下指点。”
庄无忌转首对齐姜道:“阿衡,你在此陪王田夫人,我和初扬去马场。”
送了两人离开,齐姜见田沅一直在凝目看着自己,不由问:“田姑姑,不认得我了?”
“怎会不认得。”田沅笑道,“你和你母亲长得几乎一样,绝世的美丽,人人盼有,却也难辨祸福,不过,阿蘅嫁的是灵武君,也无需担忧。”说着又叹气,“我也想有个女儿,却只有两个像他们父亲一样倔的儿子,唉。”话里虽埋怨,却是透着无限的满足和爱惜。
“已经十年了,田姑姑再不曾回过齐国。太傅和茱儿都很挂念田姑姑。”齐姜说道。
十年光阴,昔日的英雄已迟暮,美人也白头了,而她和茱儿却都长大了。
田沅笑着摇摇头,道:“我家的良人,自从十年前随我一起回齐后,便跟我生了几日闷气,他呀,真是一头撞到墙上也不会说痛,我不想让他心里不适,因而这十年也不提回齐探望之事。”
齐姜听得一怔,虽是不解其意,但是田沅说着良人两字时,语气里满带柔情,听在人心,实是温柔之极。
田沅见齐姜神情疑惑,知其不解,不由一笑,道:“我家里的良人,是对陛下有心结,只是从不肯说出而已。”
齐姜恍然醒悟,当年,田沅倾慕她的父亲齐奕,是齐国众人皆知之事,田沅的丈夫王夲对此有心结,也是人之常情。
“田姑姑,这已是旧日往事。”齐姜不禁道。
田沅笑道:“确实,都是些该记不住的旧事了,我家中的良人当年娶我之时,也知此事,他只是一直恼怒我在成婚那日说,是负气嫁他而已。”说着轻叹一声道,“当年,我确是负气才听从父命嫁到秦国,那时年少无知,只想让陛下知道,天下的英雄不只他一人。我田沅要嫁,也可嫁得天下最杰出的英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早已明白,倘若是互相倾心,不管是何等千辛万苦,我都要跟他一起,但倘若不是互相倾心的人,不管如何,都是强求不得,更不必如此执着,以为天下只有这个人,其实天下之阔,用心去看,才知有更多的风景,有更多的人值得流连。如果昔日,我依然一厢情愿,还这般执着的话,真不知还会不会有快乐可言,甚至可能是伤人又伤己。如今,我有可以相护一生的良人,有两个儿子,已是最快乐所在,在我心中,他们都是最为重要,再无他人了。”
望着田沅说起丈夫和儿子的满脸柔情,齐姜骤然想起她的叔父齐季。
那样无望,甚至是早已绝望的爱,为何却放不下,为何还会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执起,放下,确是需要极高的领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做到的。
“田姑姑,世间的人倘若都能如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多痛苦和仇怨?”齐姜惆怅地道。
田沅轻叹一声,道:“这又谈何容易,我刚嫁给良人时,也是只沉在怨恨伤心中,其余一切都看不见,后来醒悟过来时,却已伤了他人心,我用了许久才弥补过来,如今想来,都极为后悔,为何不早些看到身边的人,要等到快要失去,才知心慌。幸好上天不薄,否则我今日也不知是落了何种田地。”说着神情间有几分心疼,似是忆了昔日之事。
“如今田姑姑一切安好,旧事都不需再记。人人能如田姑姑这般安宁,也是一生无憾了。”齐姜道。
田沅笑道:“阿蘅已嫁了一个天下最好的良人,自是不会有憾。灵武君以往常来秦国探太后,我的两个儿子都与他交情甚好,灵武君绝对是一个不会有负任何人的君子。”
天下人对灵武君的赞美比比皆是,但是从自己信任的人口中听到发自内心的赞美,那才是最真之话。
齐姜听得是心有暖意,含笑不语。
田沅脸色突而一正,道:“阿蘅,齐国生变之事我也有所闻,前几日我听良人所言,陛下应是胜算极大,我兄长一直不曾有所动,我知他念及旧情,心有所虑,现下我远在秦国,却是无能为力了。”
“我见过太傅,他极是伤情。”齐姜道,“如今虽形势逼人,但阿蘅信君父能手握一切。田姑姑不必太担忧。”
田沅长叹道:“也唯有静看其变了,你可曾见到茱儿,她好不好?”
“她也好。”齐姜点头道。
“家里没有一个细心的人照顾他们父女,又能好到何处。”田沅摇摇头道。
齐姜脸色微变,犹豫了几番,才道:“田姑姑,茱儿性子要强,可我知她心里一直都痛,婶婶扔下她再也不回来,是茱儿一生中最伤心之事,谁也抚慰不了。”
田沅神情黯然,默然许久,才道:“事已如此,又能如何?”
“我小时候想过,等我长大后,要帮茱儿把母亲找回来。等我长大了,却不知何处去寻。”齐姜道,“每次想到如果母亲也不在我身边,便会怕得流眼泪。田姑姑,我不敢问君父,也不敢问太傅,为何你们都不帮茱儿把母亲寻回来。”
田沅苦笑,轻抚着齐姜的长发,道:“此事还是日后再说罢。”
齐姜心里惆怅,却也无奈,唯有点头不再多问。
田沅的目光落在她腰间时,顿时很诧异,问道:“阿蘅,你可是配了软剑在身?”
齐姜的手指不觉按在腰带上,心头有了丝丝甜意,轻声道:“是灵武君送我的七星龙渊,我一直随身带着,藏腰带里。”
“七星龙渊!”田沅惊呼道,“楚国三把传国宝剑之一,灵武君送你了?”
齐姜点点头,脸上不自禁露出笑容。
“百余年前,两大剑师欧冶子和干将同时铸造了三把宝剑,泰阿,龙渊和共布,都是楚国所有,泰阿和龙渊是一对雌雄双剑,灵武君的佩剑是泰阿,他把龙渊赠与你,是把楚国王族之令也交到你手上,实是令我惊讶。”田沅道,“当年,我回齐探亲时,陛下和王后还时时忧心该如何护你们姊妹三人。灵武君如此待你,陛下和王后应安心无比了。阿蘅,你能得此良人,我高兴之极,若是茱儿也能得一倾心相护的良人,那我更无憾了。”
一说起田茱儿,齐姜不觉笑出声来:“茱儿从来都是极不欢喜那些公子王孙,说他们不像男子。在齐国,很多王族大夫暗地里倾慕她,可她从不正眼看一下。”
“这都甚么话。”田沅嗔道,“待我以后回齐时,好好说说她。”
此时,一宫人进来禀告:“公主,大良造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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