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几声轻咳,曼秋华不知何时已经出来,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凤眼斜睨,倒是透着几许笑意,“瞧什么呢?”
冯东梁把手一负,讪讪走过来坐下,道“瞧你这大小姐要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曼秋华却是一啐,顺手将团扇扔过去,却被冯东梁顺势接在怀里。
“你在打的什么主意,还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可告诉你,我妹妹是正经‘女’子,你少琢磨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冯东梁嗅一嗅团扇上的胭脂香,嘿嘿一笑“看你说的,有了你我还想旁人做什么?”他见曼秋华犹自盯着指尖寇甲,便拉着她的手,连带着将她整个人都扯到怀里。
曼秋语从背包里拿出了课本,却怎样都温习不进去,正觉心‘乱’之际,忽听窗下有隐约的口哨声。
她心念一动,起身来到窗前,果然看到围墙外面那颗槐树下,袁世泽正立在那里,拿着菩提叶吹哨声。
她扑哧一笑,打开了窗子,半倚窗栏大声道“干什么?”
袁世泽一手向她挥舞着“快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她合上窗子,顺手拿了一条素‘色’围巾便出了‘门’,下楼梯时听见几声娇嗔嫣笑声,只见曼秋华斜倚半卧在冯东梁的怀里,穿玻璃丝袜的‘腿’便从旗袍高叉处隐隐透出来,她不愿多看,就要匆匆下去。
“站住——”
回头却见曼秋华盯着自己,“才回来这又是要上哪去?”
倒是冯东梁殷情起身,笑说“二小姐这是要去哪,我车就停在外面,刚好送送二小姐。”
曼秋华杏眼一睨,冷笑道“呦,你这就走?”
冯东梁最‘迷’她这冷而媚的神气,一时心头酥软,道“哪能阿。这不是瞧二小姐走路累么。”
曼秋华瞪着他“她累不累碍你什么事?少无事献殷勤。”又对秋语说“你出去便罢,若是晚上再不回来,以后也就不用回来。”
秋语巴不得她松口,忙匆匆应一声便下楼去。
刚出铁栅栏,就见袁世泽在路的那一端极傻气的朝自己挥舞手臂。
她正迈步朝这边走。一辆轿车便飞驰而来。夹带着刺耳的喇叭声,几乎是从她的鼻尖擦过,围巾被呼啸的风扬起。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袁世泽忙跑过来扶起她,轿车也急急刹住,从驾驶位上下来一个司机模样的人。
那人匆忙询问秋语的情况,她被吓得征住,只觉那一刻心跳几乎都要停止,只是一味摇头。
倒是袁世泽颇有几分想要理论的架势,秋语见那司机连连道歉,礼节周道,便也不想闹大。于是说“不碍事,也是我走得急了。”
那司机见秋语确实无恙,致歉过后便上了车。
袁世泽扶秋语退过一旁,车子驶过,车上后座之人淡淡扫过来,只一个恍惚间。秋语已觉那人深眸锐利如鹰,只叫人不敢直视。
袁世泽犹自担忧,回身却见她已侧首打量自己全身,道“这是个什么装束?”
他闻言垂首,知自己一身笔‘挺’中山装却搭了个高顶礼帽。着实有些不伦不类,挠挠头便说“今日府上摆了宴席,来得都是些生意上往来、不搭趣的人,我委实觉得无趣,幸好有哥哥作陪,爹爹忙着招待客人,也无暇理会我,我换了件便衣便逃出来了,谁知帽子忘摘了。”
秋语素知他是个粗心大意的‘性’子,便取笑道“你就这样逃出来,小心回去没法和你爹爹‘交’代。”
袁世泽不以为然:“那有什么?”于是又兴致勃勃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的东西包管你没吃过。”
她原想拒绝,但又一想房中的不速之客,便与他去了。
袁世泽先带她去老城厢买了梨糖糕和五香豆,然后又来到方浜中路拐进了一道弹街‘弄’堂,绕了几条道在一家挂着幡布的小农家院停了下来,秋语瞧那农家院的里面十分像北平胡同里四合院的布局,不由得稀奇。………………………………
袁世泽带她入了坐,点了几道京样点心,便道“这家店的老板原是北平人,义和团起事那年时逃过来,我听你说你家里有北平人,你尝尝,这里的熏鱼儿和桂‘花’棋子做得极正宗。”
秋语本不喜欢桂‘花’棋子的甜,见着他说得津津乐道,也不好拂了意,便吃了几块,却觉口中甜腻,正想喝几口酸梅汤,就瞧袁世泽慌慌张张低下头,直要探到盘里去。
她正待不解,却见他不停朝自己做手势,‘门’外好似有汽车停下的声音,不一会就有一人走进来,那人年岁不大,长得眉清目秀,他朝店里张望几下,就看见低着头袁世泽。
那人走过来,一拍他的肩便道“少爷,还是别藏了。”袁世泽暗暗叫苦,抬头强自支起笑来,说“阿福,你怎么来了?”于是给秋语介绍“这是府上的阿福。”
秋语微笑点了点头,阿福恭敬的弯了弯腰叫了声“曼小姐,”然后又说“今日原是府上老爷的寿辰,曼小姐即是少爷的同学,不如一起来府上。”
秋语正要推辞,袁世泽便笑着说“这主意好,秋语正好与我搭个伴。”
他这话说得秋语啼笑皆非,只朝他眨眨眼,悄声道“你父亲的寿辰,我两手空空怎么能去。”
世泽只道“那有什么,心诚便好,礼物那些劳什子都是虚的。”于是便不由得她分辨,径自将她催上了汽车。
车子在袁府停了下来,过了影壁墙,袁府正是宾客络绎不绝之时。秋语知道袁世泽出身簪缨望族的旧式人家,家族企业在上海也算叫的出名声,来往宾客不是名商富甲,便是政界名流,自然都是些响当当的人物。
她正觉拘束,袁世泽与里面人打过招呼,便将她带到后院一幢西式小楼里,上了二楼袁世泽请她坐在沙发上,又唤了佣人端上咖啡,自己便去了另一间屋子换衣服。
秋语同那佣人道了谢,便捧起咖啡打量四周。
外面正是岁暮天寒之际,厅里地龙却烘得屋内极暖,秋语觉得整个人有些闷热,便起身解下羊绒围巾挂到了墙角一支衣架上,哪料围巾刚挨上,整个衣架便摇摇晃晃朝秋语倒过来,她一惊忙伸手要扶,却不妨那衣架的重量极大,她竟然扶不起来。
秋语正要唤人来,却听身后有脚步声,很快便有人在自己身后扶起了衣架子。
那人的手臂从她的肩旁伸去,秋语方要道谢,刚一转首,耳垂便触到他的手背,凉凉的一下,好似夏夜被风拂过的印迹。
这姿势实在暧昧,那人急忙收回手臂,正对上秋语赧红的脸颊,两人都仿佛十分窘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终是那人开了口“你就是世泽的‘女’同学?”
秋语嗯了一声,却不好意思抬眼,伸手掠起鬓边碎发,耳垂染上了烟霞一般的‘色’泽,连带着修长如‘玉’的脖颈都是一片粉红。
他笑了笑,伸手过来“我是世泽的大哥,以前听令弟提到过曼小姐,不想到本人比照片上更漂亮。”
总是不好意思,碍于礼节,秋语也将手伸过去,轻握了握,这时她才抬起头来看他,与世泽俱是一样的清俊眉眼,只是眼角眉梢处更添了几分沉稳干练。
她微笑着说“我也听世泽提到过你,好像是在美利坚留学?”
袁世昌点了点头,笑意温和“是的,曼小姐请随意坐。”
秋语这才与他一同坐在相对的两张沙发上,袁世昌唤佣人替她又上了块鲜‘奶’芝士蛋糕,“曼小姐是学什么专业?”
秋语道“国文。”
“哦?”他喝了一口咖啡,道“以后是想当教师?”
“其实不是的,”她笑得腼腆“专业是妈妈选得,我本身是想学骑‘射’。”
袁世昌饶有兴趣的问“怎么会喜欢这个专业,曼小姐看起来是温和的‘性’子。”
秋语放下手中咖啡杯,她原是坐在阳光折‘射’处,这一抬腕间,暖阳映衬雪白手臂,倒让世昌徒然想起“皓腕凝霜雪”之句。
他习惯‘性’的拿起桌上‘奶’杯,却不妨她也伸手来拿,一时间,两只手触碰在一起,世昌只觉她的手冰冰凉凉好似一块没有温度的软‘玉’,“怎么,曼小姐很冷?”
“没有没有”秋语尴尬的收回手,“我向来是这样。”
她答得极快,仿佛好像在掩饰什么一般,倒惹得一时缄默无语。她见他眼中笑意清润温和,愈发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想必一定红如云霞。
“秋雨你瞧这是什么”恰在此时,袁世泽从房间出来,他抬眼见世昌与秋语坐在两侧沙发,便笑道“大哥你来了,这就是我与你提起过的秋语。”
袁世昌颔首一笑,道“我与曼小姐已经认识了,人如其名。”
世泽进前,毫不避讳得坐在秋语身边,哈哈笑道“大哥好眼光。”
秋语听着他们这样拿自己打趣,愈发不自在。
袁世昌望了望秋语,然后意味深长得看过世泽手中的盒子,起身淡笑说“你们先聊。”然后带‘门’离去。
待世昌走远,世泽将手中的盒子递给秋语,意兴盎然道“送你的,猜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