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萍见这情形,愈发愧疚难言,秋语却是一笑,拉住她的手道“今日留宿在你家,还要麻烦你。”
小萍摇摇头“你我之间哪里有什么麻烦”她咬了嘴‘唇’“你只要不怪我‘乱’说话,我实在是嘴笨。”
次日清晨,秋语在小萍家吃了早饭便告辞,今日是礼拜不用去学堂,往日这个时辰妈妈与吴妈应去集市了,大姐若不是还没回来,就是还没睡醒。
她这样想着便拿出钥匙开了‘门’,走到一楼转角时却看见曼秋华倚在墙边讲电话,她像是站的有一会儿了,左右足尖不住轮换着点地。过廊上的风十分流通,她又只穿一件薄薄的丝绸睡裙,鼻尖已被冻的红通通的。
秋语不想惊动她,就来到客厅中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喝着。曼秋华那尖细又带着娇软的声音便从过廊里飘过来,听得十分真切。
却是有些奇怪的,今日曼秋华一改往常泼辣强势的做派,倒用上了老家吴侬软语的腔调,声线绵软而娇甜,听得秋语怪是老大不习惯。
衣架上挂着她一件开司米云肩,秋语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她披上,就听她砰得一声挂了电话,朝这边走过来。
秋语进不是退不是,再当没看见她讲电话也不是,只好捧着杯子停在原地。
曼秋华却不进前了,倚在靠近秋语的墙壁上,烫成‘波’‘浪’一样的卷发被拨在一侧,脖颈间一条金链子熠熠生光。
她从睡裙里‘摸’出一支香烟,施施然点上,吐了一口烟圈,因离得秋语近,那烟圈就好似吐在她的脸上一般,直呛得她眼圈泛红。
曼秋华这才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那个同学怎么不再收留你几日?”
她说这话时是半扬着头的。秋语就清晰得看见她描画的上扬而黝黑的眼线,眼尾拖得细长,慵惫神态衬得她风情万种,但这种风情却是好似带着鄙夷,让秋语十分不自在。
她回道“干什么总住在旁人家。麻烦人家很好意思?”
“你不是爱么。我还当你没有家。”
秋语不愿与她争吵,便从她身边走过去,迈上了台阶。才轻飘飘的吐出一句“原来是有的。”
便是这一句点燃了导火索,秋华抓起手边的一支珐琅釉‘花’瓶便朝她砸过来,塑料假‘花’落了一地,‘花’瓶却砸偏了,骨碌碌在木地板上滚了很远,这便越发触怒了曼秋华,她索‘性’将目所能及的一股脑都砸了个稀巴烂,有得飞在秋语的背上,闷闷的一声。好似要碎了筋骨。
一连串的咒骂仿佛飞溅的急流,不外乎是那几句白眼狼,不知好歹,听得秋语几近麻木。
曼秋华尖细的声音似乎要戳破耳膜,她望着垂着头的秋语,越骂便越觉得委屈不甘。竟连眼泪哭‘花’了妆也未曾察觉。这却让秋语慌了心神,她刚要出声,曼秋华已经走进卧房,甩手关紧了房‘门’,任凭秋语如何敲打都不再开。
临近午时。吴妈做好了饭菜,曼秋华的房‘门’一直没有打开过,凭曼太太将好话说尽也无动于衷。
秋语坐在桌边,盯着碗里粒粒白饭,也不作声。
曼太太却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何必去招惹她,你总知道她的脾气。”
缄默了许久,霍然抬头,她紧紧望住曼太太,“妈,不然我们搬出去罢,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毕业以后也能找份不错的工作,承担日常开销应该没有问题,大不了我便晚上再去找份零工。”
曼太太却惊了一下,急忙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又小心看一眼曼秋华的房‘门’,说“妈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凭你自己能赚什么钱?你父亲的债怎么还得上?”
她看秋语神‘色’黯然,继而安慰说“你姐姐是脾气大了些,可总归是她在养家,她也很不容易。”
秋语点一点头,酸楚道“我知道她不易,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当舞‘女’。”
她拍一拍秋语手背,正待开口,却听‘门’铃在响。
吴妈起身去开‘门’,过一会儿引进个穿呢子大氅的男人,他将宽沿毡帽取下,朝着秋语殷勤一笑“呦,二小姐,老太太,都在啊。”
秋语顶烦这个人——他原是山西做煤矿生意的老板,也是曼秋华的常客,自偶然得知秋华家中地址后,便常常来。
曼太太起身向他略一颔首,就对吴妈说“快去唤曼华出来,就说冯先生来了。”
她又请冯东梁坐在沙发上,倒了茶水,拿出瓜果招待,冯东梁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等一会儿好了。”他望着站在曼太太身旁的曼秋语,只见她白皙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一双眸中晕着淡淡的水汽,好似碧‘波’秋水,莹莹澈澈,惹人怜惜。
看得他心头一‘荡’,不禁进前了几步,“二小姐今日没去学堂?”
秋语见他目光灼热,连忙退后一步,“今日学堂休息,冯先生坐,我还有些事情就不招呼你了。”于是转身便上了楼梯,去了二楼。
冯东梁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阁楼上,心里却还想着方才她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不知捏在手中是如何销魂滋味,不由更是一阵神往。
却听几声轻咳,曼秋华不知何时已经出来,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凤眼斜睨,倒是透着几许笑意,“瞧什么呢?”
冯东梁把手一负,讪讪走过来坐下,道“瞧你这大小姐要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曼秋华却是一啐,顺手将团扇扔过去,却被冯东梁顺势接在怀里。
“你在打的什么主意,还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可告诉你,我妹妹是正经‘女’子,你少琢磨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冯东梁嗅一嗅团扇上的胭脂香,嘿嘿一笑“看你说的,有了你我还想旁人做什么?”他见曼秋华犹自盯着指尖寇甲,便拉着她的手,连带着将她整个人都扯到怀里。
曼秋语从背包里拿出了课本,却怎样都温习不进去,正觉心‘乱’之际,忽听窗下有隐约的口哨声。
她心念一动,起身来到窗前,果然看到围墙外面那颗槐树下,袁世泽正立在那里,拿着菩提叶吹哨声。
她扑哧一笑,打开了窗子,半倚窗栏大声道“干什么?”
袁世泽一手向她挥舞着“快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她合上窗子,顺手拿了一条素‘色’围巾便出了‘门’,下楼梯时听见几声娇嗔嫣笑声,只见曼秋华斜倚半卧在冯东梁的怀里,穿玻璃丝袜的‘腿’便从旗袍高叉处隐隐透出来,她不愿多看,就要匆匆下去。
“站住——”
回头却见曼秋华盯着自己,“才回来这又是要上哪去?”
倒是冯东梁殷情起身,笑说“二小姐这是要去哪,我车就停在外面,刚好送送二小姐。”
曼秋华杏眼一睨,冷笑道“呦,你这就走?”
冯东梁最‘迷’她这冷而媚的神气,一时心头酥软,道“哪能阿,这不是瞧二小姐走路累么。”
曼秋华瞪着他“她累不累碍你什么事?少无事献殷勤。”又对秋语说“你出去便罢,若是晚上再不回来,以后也就不用回来。”
秋语巴不得她松口,忙匆匆应一声便下楼去。
刚出铁栅栏,就见袁世泽在路的那一端极傻气的朝自己挥舞手臂。
她正迈步朝这边走,一辆轿车便飞驰而来,夹带着刺耳的喇叭声,几乎是从她的鼻尖擦过,围巾被呼啸的风扬起,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袁世泽忙跑过来扶起她,轿车也急急刹住,从驾驶位上下来一个司机模样的人。
那人匆忙询问秋语的情况,她被吓得征住,只觉那一刻心跳几乎都要停止,只是一味摇头。
倒是袁世泽颇有几分想要理论的架势,秋语见那司机连连道歉,礼节周道,便也不想闹大,于是说“不碍事,也是我走得急了。”
那司机见秋语确实无恙,致歉过后便上了车。
袁世泽扶秋语退过一旁,车子驶过,车上后座之人淡淡扫过来,只一个恍惚间,秋语已觉那人深眸锐利如鹰,只叫人不敢直视。
袁世泽犹自担忧,回身却见她已侧首打量自己全身,道“这是个什么装束?”
他闻言垂首,知自己一身笔‘挺’中山装却搭了个高顶礼帽,着实有些不伦不类,挠挠头便说“今日府上摆了宴席,来得都是些生意上往来、不搭趣的人,我委实觉得无趣,幸好有哥哥作陪,爹爹忙着招待客人,也无暇理会我,我换了件便衣便逃出来了,谁知帽子忘摘了。”
秋语素知他是个粗心大意的‘性’子,便取笑道“你就这样逃出来,小心回去没法和你爹爹‘交’代。”
袁世泽不以为然:“那有什么?”于是又兴致勃勃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的东西包管你没吃过。”
她原想拒绝,但又一想房中的不速之客,便与他去了。
袁世泽先带她去老城厢买了梨糖糕和五香豆,然后又来到方浜中路拐进了一道弹街‘弄’堂,绕了几条道在一家挂着幡布的小农家院停了下来,秋语瞧那农家院的里面十分像北平胡同里四合院的布局,不由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