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株低眉垂首,淡淡道:“慈宁宫只有一心‘侍’奉太后的人,没有敢和太后耍心眼的人。福公公,你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太后望一望天‘色’,盈然起身:“乌鸦都归巢了,咱们也回去吧。福珈,你就不必走了。”
福珈吓得大惊失‘色’,连连磕头道:“太后,太后饶命!”
太后笑道:“今日是中元节,哀家不会想要谁的命。只是你那么喜欢为人做嫁衣裳,辛苦奔‘波’,那哀家就把步步红莲的刑罚赏赐给你,让你折了双脚,也折不了为旁人尽忠的心。”
太后话音刚落,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举起一把匕首便直刺太后心口。院中地方狭窄,随‘侍’太后的太监宫‘女’都守在‘门’外,福珈吓得早瘫在了地上,身边只有一个紫株,根本是无法防备。
太后吓了一跳,本能地侧身一避,正好避开那劈向心口的一刀。太后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女’流,更兼有了年纪,躲开了这一刀,下一刀夹着凌厉的风劈面而来,根本是挡无可挡。宓姌这一下心慌意‘乱’,若是太后在眼前出了事,那可真真是……她下意识地扑了上去,一把推开那近乎疯狂的身影,护在了太后身前。
那人却似疯魔了一般,也不避讳宓姌,挥起一刀又扑了上来。宓姌死死挡在太后跟前,半分也不退让,眼看着那刀尖已经‘逼’到了下颌,直直地要刺到咽喉里去。太后紧紧攥着她的肩,宓姌只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住了。加上雨后地上湿滑,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斜着向后倾去,又避开了几分。
趁着这点空隙。紫株和涅筠都赶了上去,拼了死力攥住那人,才拖开了尺许。太后穿着‘花’盆底的高鞋,兀自站立不稳,宓姌紧紧扶住了她,连忙问道:“太后。您没事吧?”
太后惊魂未定,一手扶着她的手,一手紧紧按住心口,清白了脸‘色’,道:“宓姌,方才那刀尖就在你咽喉底下了。”
宓姌大口喘息着,努力平息着‘胸’口的紧张与慌‘乱’,忙欠身道:“太后……太后无恙便好。”
趁着紫株和涅筠拉住那人的工夫,外头的‘侍’卫们一哄而上,立刻死死按住了那人。太后已经沉稳下来。扶着椅子坐下,喝道:“敢谋刺哀家,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冷宫的哪位故人,有这么个好本事!”
紫株应声上去,劈面就是两个耳光。硬生生托起她的下巴来,仔细分辨片刻,道:“回太后的话,真是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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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微眯了双眼,冷笑道:“吉嫔?是你!”
吉太嫔满脸狰狞,声嘶力竭道:“我然杀不了你!然还是杀不了你!”
太后清朗一笑,指着天道:“不只你,许多已经上了天下了地府的人都想杀了哀家。可惜呀!”太后抚着身上‘精’心绣制的夔龙牡丹纹样,朗声笑道:“成得了龙的始终是龙,蹦跶得再厉害想要翻龙‘门’的。翻不过还是一条鲤鱼,一辈子困在水里!你从前在外头的时候斗不过哀家,被哀家发落来的冷宫,你以为进了这里反而能斗得过哀家了么?”
吉太嫔的眼底闪过一丝仓皇,态度却依旧强硬:“是吗?刚才要不是有人救你。你早就死在我的刀下了。”
太后仰天一笑,抚着鬓边一朵赤金莲‘花’,轻蔑道:“在冷宫外年轻貌美的时候斗不过哀家,在这里关了这么些年就有指望了么?凭你这点本事,不过就是用蛮力伤人罢了。看来你不管长了多少岁,脑子却一点都没长进!哀家要是折损在你这点微末伎俩里,那才叫天亡哀家也!”
吉太嫔气得脸‘色’发黑,徒然地伸手挠着,却也不过只在泥地上划出几条划痕而已。太后朗然一笑:“福珈,处置了她。别忘了福珈还等在那儿呢。”
宓姌转过脸去,福珈双足留下的血痕在灯笼黯淡的光影下越发显得如朵朵绽放在污泥地上的红莲,一步一血,步步触目惊心。宓姌努力地抓着‘门’框,手指上留得寸许长的指甲抠在木质的‘门’缝里,有轻微的嘶啦声。她轻声道:“是。差点就中了旁人的计,那么双足残废的人,就是我们自己了。”
涅筠静静道:“还是小主警觉。”
宓姌蹲下身,取过那包纸钱全部烧了,火光熊熊地染红了她苍白如纸的面颊:“涅筠,如果是沛涵送东西来,会不通过林云霄的手自己这样塞进来么?而且送了那么多,好像浑然忘记了上回烧给肃慧太子的纸钱还剩下许多。沛涵是不会那么粗心大意的。”
涅筠犹有余惊:“那小主怎会知道太后会来?”
“有人设了这个局,就是要引出大事来。宫里只剩下太后这个一家之主,冷宫里出了这样违反宫规的事,即便她自己不来,也会让跟前最贴身的人来。那么只要有人来,这个事儿就不怕了,就必定要让人知道,太后身边有为别的主子做事的人。太后岂能容得下身边有这样的耳目,咱们就能脱身了。”
涅筠轻轻拍着‘胸’口:“好险好险!奴婢还生怕出了什么差池呢。”
宓姌沉下脸,看着微弱下去的火光最终化作了暗黑的灰烬,薄薄地散开,道:“若是不走在刀尖上,如何能走出一条血路来。也是吉太嫔处心积虑报仇,顺手给了咱们这样一个机会。太后既知道了咱们的忠心,又能替她除去不干不净的人,到用人之际,她会想起咱们的。只要有太后惦记,便多了一分出去的指望。”
她站起身,将烧完的纸钱灰烬一路洒在福珈双足留下的血迹之上。她回望着吉太嫔被吊死的偏殿,闭上眼睛:“吉太嫔,我一定不会像你这样胡‘乱’报仇,枉死他人手中的。”
她抬起头,天边墨云依旧,唯有几只昏鸦,啊啊地拍着肩膀,振翅飞走了。
这一阵安稳沉寂,便到了瑄祯五年夏末的时候,楚粤苗瑶勾结滋事,皇帝念着苗瑶之事颇为要紧,牵涉亦广,留在圆明园处置到底不便,便下旨回了紫禁城中。而亦如皇帝和太后求子所愿,御驾回銮时,沛涵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皇帝继瑄祯四年二阿哥永珹出生后,一年之后又再闻喜,怀孕的又是这两年来颇为宠爱的沛涵,如何能够不喜。加之太医说沛涵的身体不够壮健,需得满四月后才能经得起舟车劳顿,皇帝便布置了下来,将景仁宫好好休整一番,再让沛涵搬进去住。这一拖,便又得延迟半个月才能回銮了。
沛涵有孕,原本也是不动声‘色’,到了三个月胎气稳定才肯告诉皇帝。如此自然是合宫惊动,黎嫔与侞贵人犹自尚可,皇帝新宠的庆常在也不过一时的兴致,早被冷落了下来,也没得说什么。最伤心的莫过于陶妃,这一年来在圆明园,自是她恩宠最盛,却半点怀孕的动静也没有,只见别人一个个腹中有了骨‘肉’,如何能不伤怀。皇帝虽然也极希望这位得宠数年的爱妾能有孕身,然而亦是无奈而已。
而这边厢,宓姌只盼着上回太后之事可以稍稍助力,却整整一年毫无动静,只是送进来的饭食略有好转,常常一荤一素,不再都是寒湿之物了。因着愁思缠身,因着饮食不思,宓姌渐渐地瘦下来。这种瘦是无知无觉的,只是皮‘肉’一分分地薄下去,薄下去,隐隐看得出筋脉的流动。待到夏末秋初的时候,身上因着屋子暑热的痱子褪了下去,手腕却比昔年细了许多,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戴在手上,已经能一骨碌地滚到手臂上。她想了想还是取下来搁在了妆台上:“到底个值钱的物件,别摔坏了。”
涅筠微敛愁容
正说着,云昆进来,躬身施礼道:“小主万福,微臣奉旨来给小主请平安脉。”
宓姌笑着伸出手腕:“我本以为太医是治病救人的,可是你每每来请平安脉,旁人知道我平安,岂不是给人添堵?”
云昆淡然一笑,两指隔着纱绢落在如懿手腕上,感觉着她脉搏的跳动:“微臣的责任,只是管照小主的安好,其余的微臣都不必理。”
宓姌掰着指头一算,玩笑道:“来得比往日勤,可是冷宫里有什么人牵着你来?”
云昆看了涅筠一眼,面上都有些珊瑚之‘色’。涅筠不好意思,便转身去添茶。
云昆素来是温和的神‘色’:“太后的嘱咐,知道微臣管着冷宫的差事,嘱咐微臣,别让小主七灾八难地难受。”他向着在廊下烧水的涅筠微微一笑:“涅筠姑娘可以闲些了,除了旧疾,小主一切安好。”
涅筠脸上一红,旋即淡然道:“可是奴婢觉得小主瘦了许多。”
“清瘦是福,若过于丰腻,反而引发种种病端。”他笑意澹澹,“后宫最近添了一桩喜事,想来小主听了也会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