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赐名涅筠
冰凉的身体被拉到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那近在咫尺的平稳呼吸带‘乱’了我刻意压下的心事,轻轻睁眼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中,那眸底的浅淡笑意,就如同是恶劣玩笑被人发现后的狡黠促狭笑意,然而却又像遒劲‘挺’立的一笔中带上了莫名的温柔。丝丝暖心。
我刚想开口,瑄祯却闭了眼,牢牢将我拥在怀中“睡吧!”
……
嘴里的银耳红枣雪蛤燕窝似乎失去了味道,舌尖只剩一片涩涩的触感。
纤巧顺着我的柔丝,目光未垂,似不经意道“‘玉’嫔娘娘的话,奴婢觉得很有道理”
我从镜中望她,等着下文。
“娘娘现在恩宠过盛,实则不利,倒不如便称病避嫌几日,将这一枝独秀的势头先缓和一段时日”
我淡淡“恩”一声,搅动着‘玉’碗中的燕窝。似是听进去又好似心不在焉。
“娘娘!!”纤巧不由加大声量,手下一顿,牛角梳卡在发髻上,立刻带掉了几缕发丝。有轻而密的痛感从头顶传来。
“啊!奴婢莽撞了”她慌忙拿下梳子,眸中飘远的思绪让她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我打量着她的一身,发包上本是一对的珠钗如今只剩下一支,松垮垮的固定在发包中,‘唇’角的胭脂并未涂均匀,失去血‘色’的‘唇’瓣在桃粉‘色’泽胭脂中显得十分突兀。而身上的衣衫也显得有些凌‘乱’,早已失了往日伶俐能干的清秀‘女’官模样。
“你最近在想些什么?”
“没…没有”纤巧放下牛角梳,双手绞着衣尾的荷‘花’络子。
我的声音平静的如一汪碧‘波’,听不出情绪“胭脂散了,对钗也丢了一只,吩咐你的事总要说过两遍你才能反应过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你还要说没有心事吗?”
“小姐!!”想是我如此细落的话语让她无从辩驳,语气中显得有些局促。
我知她有话要对我说时才会叫我小姐,浅笑着应了一声,以询问而柔婉的目光望着她。
她抬首见我静静打量着她,声音有些发闷“这些日子小姐与皇上的关系真的很融洽…不,不是融洽,是默契是甜蜜,奴婢知道小姐一人要在深宫生存,还要查出老爷的死因,实在是很不容易。皇恩虽是反复无常,可却能让小姐有了依附省去许多艰难,只是…只是小姐莫忘了,皇上他是后宫千万‘女’子的,并不只是小姐的,他对小姐好并不因为真心,今日宠爱小姐多一些,明日便会宠爱其他人多一些…”
口中温甜的燕窝慢慢入喉,舌尖只剩下一层苦涩,我淡淡道“我知道,所以并没有‘迷’恋在其中无法自拔”
“小姐根本不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小姐在这里与皇上你侬我侬,却不知千里以外的王爷是怎样对你牵肠挂肚,小姐你怎么可以忘了王爷?”
听着她语音略带颤抖的控诉,我的心底有轻微的一颤,然而即刻勒令自己将那感觉褪去的无影无踪,“即便不忘又如何,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亦有自己的使命,总是相互牵绊纠缠不休,会给谁带来什么溢处?”
“小姐真的能释怀吗?”纤巧执拗的目光中透出水泽“小姐可知道那日王爷出宫的前一日一直再等小姐,那日的雨那样大,王爷淋得昏‘迷’了过去,若不是值夜的宫人发现,差点便救不回来了!!”
昏‘迷’?救不回来?这样的词语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剑渗入肌肤中,让原本以为练就的麻木不仁百毒不侵的血液又感受到了揪心的滚烫,只是再怎样的滚烫也与爱情无关了。我闭了闭眼,冷下心肠“明知道我与他不可能,却还是要一意孤行的将自己‘弄’伤,他便懦弱到只会做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吗?”
“懦弱?”纤巧睁大的瞳孔,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吃惊的打量着我,仿佛从来都不认识我一般,几乎是失控的呐喊道“原来小姐这样狠心,为了自己,便能将旁人对你的关心都可以全部利落的斩断吗?”
她深深看我一眼,眼眸中涌出一股陌生的冰凉,然后疾步走出了殿内,极快的脚步将进殿的惠儿手中端呈的甜点带落,盘子在接触地面那一霎那发出的清脆响声,在我心中撞开一阵‘波’涛起伏。
惠儿诧异的望了我与纤巧一眼,轻声询问道“娘娘…巧儿姐姐这是怎么了?”
我挥了挥手,望了地上狼藉的一片道“唤人来收拾罢!”
她应了一声,惋惜道“这是刘公公从御膳房特地端来的‘玉’质白酥抹茶‘奶’糕,说是皇上专‘门’吩咐一位江南御厨做的,谁知娘娘连一口还没吃上”她忽而又笑了笑“倒也不打紧,娘娘若是喜欢,奴婢这边再去御膳房新端来一碟”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倦意“不必了,我什么都不想吃,你下去罢!”
惠儿见我神‘色’黯淡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福身出殿,我又唤住她“别去打扰纤巧,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
“是”惠儿欠身退下。
很快便有宫人进来将殿内清扫干净。
心绪游丝在纤巧的话语中尚未收拢,却见小印子喜滋滋的进殿“娘娘瞧,谁来了”
话音未落,一身粗布青衫的迎柳走进殿中,她眼角有淡淡的湿意,工工整整的向我行了一套大礼“奴婢迎柳参见姝嫔娘娘,姝嫔娘娘万福金安”
几日未见,她被那慎刑司的苦役磨砺的似乎又憔悴的几分。我眼角亦有清淡的湿意,扶起她细细打量着,良久轻叹一声“你受苦了!”
迎柳又是泪又是笑“不苦,奴婢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被放出慎刑司重见天日这一天!娘娘的厚恩奴婢必然记与心中!”
我掩去眼角的湿意,笑嗔道“别说傻话,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这样快便能收集到画妃陷害年妃娘娘的证据!”
话语间,小印子又笑‘吟’‘吟’来报“乐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吩咐内务府选了几个吉庆的字,让娘娘挑出好的,替迎柳姑娘重新赐名!”
宫人若是一旦进了慎刑司,就会烙上罪籍的身份,即便日后出来,也永生永世不能脱离罪籍。一辈子将被这样的耻辱压得抬不起头来,然而瑄祯竟吩咐内务府择字,让我重新替迎柳赐名,这便代表有意为迎柳脱去罪籍。
我心中自然欢喜万分,忙让小印子迎着乐子进来,乐子向我打千儿一礼,笑道“这是内务府挑的,还请娘娘过目”他说着将手中的托盘向前呈了呈。
只见乌木托盘中,摆放着红底金纹纸,上面各写了:筠、嫚、艮、涅、瑞、莲、萩。
我想了想,执起那两枚分别写着涅、筠的金纹纸,笑道“涅意为涅磐重生、忘却过去;而筠则意为竹皮之美质也,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不如就唤涅筠如何?”
迎柳心智沉稳且睿智,她暗一忖度便知晓我的用意,感‘激’谢恩道“多谢娘娘赐名。”
乐子笑道“奴才瞧着涅筠姑姑与娘娘相处好似没了主仆之分,如此和睦融洽,当真打从心眼中都是热的,这下奴才也好给皇上的‘交’差了!”
涅筠又朝乐子裣衽一礼,“在慎刑司的日子中多亏了公公的照拂,奴婢感‘激’不尽。”
乐子忙笑着拦住她“哎呦,姑姑这是做什么,都是娘娘吩咐的奴才自然是尽心尽力!”
我从奁盒中取了一快未经雕琢品相上好的和田璞‘玉’赐给乐子,笑道“这块‘玉’是从“万山之祖‘的昆仑山进贡而来,‘玉’质温润易经雕琢,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纹案便送去司制房雕琢!也算不枉费这些日子来你对涅筠的照拂。”我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推辞的坚定。
乐子便也喜笑颜开的接过谢恩了。
……
自从涅筠进了景仁宫,便一力承担了我的饮食起居,她外表看起来有些淡漠甚至与冷淡,然而她的沉稳与‘洞’察事态的敏锐感是毋庸置疑的,更有一股莫名的亲和力与凝聚力,将景仁宫的宫人统领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不禁让我想起在延禧宫的一个人。
“合媛姑姑被一同关入了慎刑司,无论多么样的苦役严刑都压不垮她,只是当知道冷宫走水,年妃娘娘葬身与火海之中,合媛姑姑也随她自缢了!”她说到此处,默然的语气中带着油然而生的几分敬意。
我听后也是感叹。合媛对年妃忠贞果然已是入骨随行!
空气中散溢着糯米猪骨羹的喷香美味,涅筠用银勺将猪骨的嫩‘肉’剃下,灌着浓浓的‘乳’白汤汁盛在水晶瓷盏中,放于我面前“娘娘午膳只喝了些稀薄的白粥,趁热喝些猪骨羹罢!”
我漫不经心的从她手中接过银勺,一勺一勺搅动着汤汁,眉梢微低“这几日总不见纤巧…她…”
涅筠淡笑接道“娘娘放心罢,纤巧姑娘静上几日便会想明白的。”
“嗯”我点了点头,舀起‘乳’白的汤汁慢慢喝下,香浓的味道让干涩的喉咙渐渐暖了起来。
涅筠择了一件素净淡雅的浅翠祥云如意一字衫“娘娘要去储秀宫给皇后请安,总是不能太出彩也不能太清淡了才好”
我望向她,澹然一笑“有你在,总是能省去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