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姑随手一指,淡淡道“你先跟着她们扫长巷!”那是六个穿着灰色衫子的宫人,她们手中拿着大长柳帚,脸色苍白像是身子不济许久不见阳光的样子。
待柳姑姑走后,她们一行人走上来,其中一个身子高挑的宫人瞧了瞧我,口气僵硬道“去后庭取了柳帚跟上来。”瞧她的样子许是这些人的管事,我颔首应了,见她们还是阔步前走,并无要停下来等等的意思,这里不比别处,我不敢马虎。加快脚步穿过内院,取了一把粗实的柳帚。这里地处阴冷,柳质又易凉,这柳帚握在手中格外冰冷,我风寒未完全康愈,只觉得一股寒意直上侵体。即使如此,我也不敢丝毫怠慢,又紧了脚步才跟上她们。
出了窄门,顺着我来时朱墙黄瓦的长巷,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那位高挑宫人才停下脚步,她排开众人上前道“今个便从千柳巷开始,每人两段巷口”
“是”其余人应着便各自扫开,她叫住我,语气冷冷道“你是新来的,就扫后面的四段巷口,动作利落些!”
她的语气笃定的理所当然,似乎并未觉得这样安排有何不公,我只颔首应了,便执着柳帚扫起来,她对我的未有异议反而恭顺的态度显得有些意外,又厉声加了一句“一炷香后,我来检查,若有谁拖拖沓沓还未完成,午膳便免了!”
“是”旁下几人回答的整齐划一。
扫我临近巷口的宫人,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圆脸圆眼,她瞧了瞧我微微摇摇头,眼神颇为惋惜!
一年的零落飘泊已经让我有了足够强大的心志,所以比起那些冷言冷语的刺耳奚落,她的有意刁难,我并未觉得如何。
因是晨起,稀薄的阳光被巷永中的凉风凛冽刮下,整个寂静的巷永中只闻见柳帚的沙沙声与凉风声阑干交错。没过一会,两只裸露的手被风吹红彤彤,骇人的凉意顺着春衫脖襟中的空隙中只灌下去,瘆骨的寒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随着时间的逝去,已经有一个动作利落的人已经整理干净,她躲在黄琉璃顶檐下,将两只红呦呦的手指放在嘴唇下呵着热气取暖。不多久旁的人也陆续完成,都一个一个避在挡风处瞧着我还在继续打扫。面上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目光惋惜,但麻木不仁的居多,想来她们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许是身子还未好利落的缘故,我只觉的手脚僵硬,动作也不如往日的利落,四处巷口只扫完了三处,抬眼望了望剩下的一段巷口,寂静而幽深,风卷残叶簌簌响动。我不禁加快手中的动作。
这时却闻得一声“时辰到了”那高挑的女子目光挑剔的瞧着我“午膳免了”她接着对旁的人道“你们回去”然后目光又转向我,硬冷道“你接着扫,若是一处不干净晚膳也免了。”她说完和众人一起向回走,只留下越来越远的背影。
我放下柳帚,往冻得冰冷的手上呵了几下热气,待手指渐渐回温,我又扫了起来。
四个巷口扫干净了,我拖着略有深重而僵硬的步伐回了内院,院中的人已比晨起时少了许多,淡淡的膳香味从厅内溢了出来,身子不适和腹中空虚双面的夹击让我有些疲惫,未等歇息半刻,只见从外厅赶来一个穿红衫的宫女,样子颇为伶俐,她手中拢着红色锦包,斜眼瞧着我,口气不屑道“柳姑姑呢?”
我摇了摇头,她面色一变,眼中微有怒气,大声质问道“辛者库的贱婢都不会说话吗!没规矩的丫头,竟敢对我这般怠慢,你可知我是谁?”
我瞧着她一脸刻薄的样子,本不想树敌太多,只不卑不亢的说了句“我并不知柳姑姑在哪!”
我的让步反而更让她盛气凌人,她刁难道“不知道难道不会找吗?快去找她,我可有要事找她。”
正在这时,柳姑姑从内厅出来,瞧见那趾高气昂的宫女,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一下溢满笑容,躬背哈腰热情的迎上去“这不是雁黎姑娘嘛!哪阵风将您吹来了”
雁黎瞅了她一眼,得意道“少献殷勤,这是我家小主要浣洗的衣衫,”她说着将那红色锦包递给柳姑姑“你可差人仔细着点,洗坏了砍了她们的脑袋都不够抵的”
柳姑姑殷情笑着“馨贵人小主的衣衫自然是珍贵的,奴婢一定督促着她们,您放心吧!”
雁黎“哼”了一声“上次洗的可太慢了,这次小主等着寿岁月穿呢!你可要快着点!”她顿了顿,又斜眼瞪着我,口气不善道“那没规矩丫头怎么眼生的很!”
柳姑姑笑道“您说她呀!她是今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毛丫头,您多担待!”
雁黎冷哼着道“就让她一个人洗了,没规矩就让她长点规矩!”
柳姑姑回头瞧我一眼,又紧跟着回道“是,都听您的!”
她这才满意的笑道“柳姑姑最近很是辛劳啊!”柳姑姑笑的愈发谄媚“哪里,您抬举了!”
雁黎笑道“赶明我回了小主,给你换个地,这晦气的烂差事做久了人也晦气了!”柳姑姑道“那奴婢就多谢姑娘提点了”
待雁黎那傲气的身影走远,柳姑姑才收回瞻望的目光,瞧着我垂首低眉规矩的站在一旁,冷声道“还不去将这衣衫洗了去”
我接过包袱,合规矩的应了一声,柳姑姑见我并未有丝毫的不情愿,又冷声叮嘱了一句“那是个难缠的主儿,你以后小心着点!”
虽是还是这样的冷言冷语,但到底是句警醒的话,我不禁对她的影响略有改观。
取了宽大的乌木盆将衣服件件匀开,手指渗入冰凉的水中又是一阵寒气扑身。拿了宽大的乌木洗锤一件件洗着,以前并没洗过也没拎过这洗锤,纤巧总是不让我洗,说她瞧见了心酸,我知道拗不过也未在争辩,不想这洗锤是乌木的实打实压出来的,很是沉重。因着身子虚又未进食,每一下的捶打我都觉得颇为费力。
不多时,宫人都陆续进了内院,各自又开始自己的活计。晨起那高挑的宫人也进来,瞧见我正费力的浣衣,她眉头轻瞥,旁边随她一起的宫人斜着眼嗤笑道“瞧她那蠢笨样子,浣衣都如此笨拙,那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倒真当自己是什么享福的命了!”
这样刺耳的话语听在耳中我只是木然,人情冷薄,我看得多了,亦懒得去争辩什么。
那高挑宫人上前打量我两眼,目光落定在衣服上,问“你便这样浣衣?”
我并看不出不妥,只得答:“是。”
她二话不说,将整个乌木盆翻转过来,将我方才洗净的衣物全数倒在了地上。她瞪我一眼,道:“重洗”
盆中的衣服显得杂乱无章,我有些惭愧,只得一件一件重新拾起来浣洗。衣服繁多,我未理得头绪,她立在一旁瞧得眉头紧锁,过了半晌才冷冷道“同色洗同色,否则会渲染!”
经她这样一提醒我才领悟,对她感激一笑“多谢”她只冷冷的转身便走。
日落时分,我将浆洗过的衣服搭在院中的铁栅栏上,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瞧了瞧天色,毅然是晚饭时间,一整日的苦役和滴水未进我已是疲惫不堪,只问了一旁做活的宫人“劳驾,可否告知膳房在何处?”
那宫人只抬眼瞧了瞧我,又低头做自己的活计,丝毫不做理睬。我不免有些尴尬,过了半晌她才开口,语气也是冰冷的没有温度“后亭第二厢房”我道了谢,收拾了东西,拖着深重的脚步,步履缓慢的朝膳房走去。
这里的膳房十分简陋,只是单檐的耳房,里面陈设着几张破旧脱漆的木桌和木椅,膳食当然也是简陋的,每人只是一道凉拌秋笋和粗面汤。饿了一天的我,仅是这味如嚼蜡的膳食,依然吃的津津有味。就在这时,旁边的人突然猛力碰撞我,手臂上传来一阵钝重的痛感,手中木筷应声掉了下去,这清脆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几乎是所有的视线都同时望向我。
主位居坐的柳姑姑,眉头蹙在一起,声音分为严厉“怎么这样没规矩?”
我匆匆应了一句“奴婢一时手痛,姑姑恕罪!”
柳姑姑望了望我,只皱着眉头撂下一句“膳后内院五圈“唱太平”!”
“是!”在这规矩森严的皇宫内,辛者库尤为苛刻,柳姑姑只罚了我唱太平(1)已是十分厚待。
坐在我旁边的宫人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我不禁眉头微蹙浅浅抬眼瞧了瞧她,这宫人并不面生,尖脸丹凤眼,颧骨高耸,面相精明而苛刻。她是晨起与我一起扫长巷的人。
此时她只颇为得意的剜了我一眼,便事不关己的继续用膳。我不知自己是何处得罪了她,但这样的事自己已是不少见,不去争辩什么,只微微移了离她距离稍远,她却又抬眼瞧着我,眼神略带得意挑衅,我心中疑惑,面上却未表露出来。
(1)唱太平:清代宫女刑罚的一种。每夜自乾清宫门到日精门、月华门,然后回到乾清宫前。徐行正步,风雨不阻,高唱天下太平,声援而长,与铃声相应。文中的“唱太平”要略轻,只绕内院五圈,手提铃铛,高唱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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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几位书友说看到这里有些不耐烦,呵呵,其实我在写这里也有些小纠结,不过马上就会大转变了,大家再等等!祝大家元宵节快乐!!最后求收藏,求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