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不止一具尸体,举目望去遍地尸骸,足有数十具之多。陈醉跑到钟大俊尸体前,只见他咽喉中剑死不瞑目。一双怒目中满是不甘,似有千言欲说而说不出。
赵致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钟大俊中剑的部位,低声道:“创口平滑,血流一点既收,堵住咽喉让死者叫不出声,这姓谢的好快的剑法。”
陈醉奇怪的看他一言,奇道:“这你也懂?”
赵致点头道:“略通一二罢了,从前闲着的时光多了些,便向别人请教了些稀奇古怪的技术,想不到今日却能派上用场。”又道:“陈兄想找的便是此人吗?”
陈醉点头道:“不错,他就是钟大俊,或者说就是我以为的钟大俊,现在他是谁都不重要了。”
赵致摇头道:“未必,他是谁还是挺重要的,比如他若真是你说的那个四品武师,那天下能刺他这一剑的人就会很多,但如果他是个六品以上的高手,那这天下能刺他这一剑的又是姓谢的人就决不会多,咱们现在可以断定的,首先那个姓谢之人是官场中的人物,其次这人剑法高超,武道境界至少七品以上。”
陈醉想了想,忽然将院中尸体挨个翻到正面仔细辨认起来。一边认一边数,整整四十八具尸体,正是钟府全部人丁的数目。喃喃自语道:“又是不留活口的做法,这些人究竟要隐瞒什么呢?”
陈醉带梦转生,两世为人。死过一次再活过来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死人并不可怕,该让人觉得恐怖的是活人。从那场大火到聂锦儿失踪,再到吉祥镇上的九百多口人,如今是这满院子的尸体,这些人全都是死在活人之手的。他们变成了死人却也奈何不得杀他们的人。此时害怕对陈醉而言已经是一种奢侈。他只有仇恨和卧薪藏胆的资格。
令陈醉感到奇怪的是赵致,这个人既不害怕活人也不害怕死人,他怕的只有那十八玄骑。偏偏那十八玄骑对他一点敌意都没有。从昨天认识到此时此刻,陈醉记得他做的每件事,他明知道陈醉家突遭横祸别人避之不及他却守在那艘船里;陈醉回到船上他们发现吉祥镇燃起大火,他又将自己的宝马借给陈醉,全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因此惹上麻烦;入城时他已知陈师道造反却浑不在意;今夜他又陪陈醉夜探大俊道场,面对满院子的死人他也只是最初微微一惊。
这个古怪的赵致究竟有什么来历呢?
陈醉数过了尸体打算离开的时候,忽见赵致正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
“我忽然觉得你很奇怪!”原来赵致对陈醉也有同感,率先发难问道。
陈醉不动声色道:“哪里怪了?”
赵致道:“你一肚子诗书学问,谈吐不俗见识不浅,家中遭逢大变,也未见你慌张失措,你若是个见多识广精明睿智的中年人能做到这一步倒还勉强说的过,但你却说过你只是一个酒庄的小老板,之前甚至没离开过这座小城百里开外,竟有这般心性气度,着实是个异数。”
陈醉道:“这个世界有很多秘密,许你有就许我有,你身上奇怪的地方还少了吗?”又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知!我不问你的秘密,你也别问我的秘密可好?”
赵致已经石化了,他酷爱诗词之道,尤胜惜命,而陈醉随口丢出来的这句诗太过震撼,大大超出了他的过敏点。
“好,好一个相逢何必曾相知!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咱们各自守着自己的秘密,却不知陈兄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赵致好半天才消化了这句诗带来的心灵震撼。
陈醉大感奇怪,这个赵致一时精明的仿佛他才是生而早慧的穿越者,一时又糊涂的似乎这世间除了诗词已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在乎。“回船上,继续南下寻找夜魔城,不计代价我也要拜夜魔城主为师!那姓谢之人杀钟大俊不过眨眼间,如你所言此人武道高深莫测,何况他还有其他同党个个也是不凡,以我现在的本事就算查清了真相又能如何?这些人将我身边人屠戮殆尽又岂会放过我?我不去找他们,迟早他们也会找上我,眼前我最重要的是学一身本事才有资格谈查明真相继而报仇。”
赵致眼前一亮,兴奋道:“好!小弟也正想去那传说中的人间乐土瞧瞧,咱们刚好同行......”
陈醉摆手打断他的话,抱拳道:“承蒙赵兄不弃,在下在此多谢了,但我此刻形如危卵,随时都会连累你,为赵兄你的安危计,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赵致顿时面现失望之色,他眼珠一转,忽然想起自己那匹马还在陈醉的船上,忙说道:“陈兄且慢,小弟的五色锦还在陈兄船上,另外那十八恶奴还对小弟紧追不舍,他们马术精奇箭法高超,我若走旱路定难逃他们的追缉,此事还请陈兄行个方便。”说罢偷眼观瞧陈醉脸色。只见陈醉眉头微皱,面现犹豫之色,思索良久才重重点了一下头。登时大喜过望,一躬到地道:“多谢陈兄不弃。”
赵致来历不凡博学多才机智伶俐,陈醉有许多事还想向他请教,他反正已是债多了不愁,再增加十八玄骑的麻烦又能如何?不知为何,陈醉每次看他施礼时的样子都很别扭,透着一股子假模假式劲儿。倒也懒得计较,点头道:“南下之路我也不熟悉,既然同是沦落人那就同舟共济吧。”
赵致学着陈醉的样子抱拳道:“陈兄言之有理。”
二人打定主意便要离开,正在此时,忽听大门外声音嘈杂,人喊马嘶之声入耳,显然有大队人马到此。陈醉和赵致同时冒起一个念头,是找我的吗?不约而同的赶忙寻地藏匿。二人急速奔到西院暂避锋芒,到了西跨院四下寻觅藏身之所,陈醉毕竟熟悉地形,稍一转念便想到一地,领着赵致直奔李氏宗祠之所在。
此地修房宅的规矩是建房先建祠,这神候府祠堂就在西跨院的北门外,中进三间的格局,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整座家庙修的飞檐斗瓦气势不凡。这里供奉的便是李氏的历代祖先,自从李飞熊崛起得先帝托孤受封帝师,南陈便有喜牵强附会的文人将他与两千多年前的大圣人李玄机联系到一起,硬是将李玄机尊为李氏第一代祖先。
这座宗祠前便有一块匾额上写着两代帝师。门前两只精雕雌雄狮子相对,栩栩如生,可惜不知是何原因造成的,左边的雄狮缺了半边脑袋,创口齐刷刷的。赵致对墙外来的追兵远不似陈醉这般忌惮,行至此处时他还有闲心东张西望特别留心一番。
钻进正殿,但见主位上供奉着一尊神祗,玄门装束,五缕长髯,面似丹涂,同样栩栩如生。在这尊神祗以下却是无数个祖宗牌位,皆是李氏先人的牌位。逐供桌上摆着各色果品干粮,四周遍布着木质屏风,但见正中一块上面雕刻“九狮滚球遍地锦”、“九龙戏珠满天星”的精致图案;两旁则是内容各异的历史戏文,陈帝拜师,玄机出山,李飞熊从军,三军听令,跃马横刀,一幅幅鏖战沙场的画面展现眼前。
赵致看的目不暇接,冷不防被陈醉大力一拉随着他钻到供桌下。到这才发现,这供桌下竟另通一个藏身所在,原来这座主要神祗的座下却是空的。从供桌这里刚好可以钻进去,连忙随着陈醉钻了进去。此地空间狭隘,容下两人已属极限,二人难免身子相接,赵致感到身后陈醉与他几乎亲密无间,顿时大为紧张,连番挣扎大有钻出去也绝不肯这般躲藏之意。
陈醉无奈只得将他牢牢抱住,一只手揽在当胸,另只手捂住他的嘴巴。赵致挣扎两下,只觉得身后的才子力大如牛,胸前的大手牢牢将他按住,张开口狠狠咬在陈醉另一只手虎口上。这一下全力以赴,只觉得满口银牙被搁的生疼,登时咬的皮破血流。但身后的陈醉却丝毫不为所动。赵致别无他法只得放弃了挣扎。
陈醉悄声道:“你属狗的,还咬人,要不是你胸前平平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娘们了,这儿是我小师弟偷吃东西的地方,我为了学习上乘武功常常给他买些吃食,他怕传我上乘心法的事情被钟大俊知道,每次吃东西时都会到这里。”
二人相拥而卧,耳鬓厮磨。赵致别扭异常,全身紧绷,只恨不能回身刺陈醉一剑才痛快。
院中忽然想起脚步声,有人往这边行来,脚步声沉重纷乱,有甲胄兵刃摩擦声入耳,过得一会儿忽然一切归于宁静。接着便只剩下一人的脚步声。陈醉和赵致在神祗座下的空间里可以看见此人的靴子,那里绣了一条团龙。那人步履从容,径直来到主神祗面前,先拜了两拜,点上一柱香后,在祠庙中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停在供桌前,用手指轻轻敲击供桌,听那节奏此人似遇上了极大难决之事,正在思考中。
李玄机神祗座下二人的心跳不自觉的随着这人敲击桌子的节奏跳动,二人都紧张的忘记了紧张,脑海中一片空空。陈醉如此紧张是因为他所在的位置可以通过一道缝隙看见外边之人,而赵致却是只看那双靴子便已猜到此人是谁。这人赫然正是昨天与云玄感庄前大战的灰衣人。
过了好一会儿,那敲桌声才停止,只听灰衣人自语道:“人在她手,外有强患,不易再生内乱,眼下只好先由她胡闹。”说罢,举步走了出去,紧接着纷乱的脚步声再次入耳,外边人霎时间走的干干净净。二人直到外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才长出一口气。
赵致拍打身上的尘土,心道:“此逆贼不知为何心事重重,否则以他修为断无可能不被发现,当真好险好险。”
陈醉爬出来同样心中连道好险,“这人我见过,极其可怕!”赵致惊讶道:“难道他就是你的仇人?”陈醉摇头道:“应该不是!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发现我了,却视若无睹,而那些人却是见人便杀!”
赵致忽然想起刚才跟他亲密无间的情形,心中无名火起,忽然抬手扇了陈醉一巴掌。“赵某堂堂男儿向来对朝中贵人爱好男风一事深恶痛绝,想不到陈兄你竟有如此恶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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