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孟昶躺在冰冷的床上无法入眠,他已经习惯了难以入睡的日子,只是最近他不再为黎人的事情,如今占据他脑海的是洛雪,白天薛平的话还在耳边。说实话他不希望黄埔轩回到曲城,那是一种不甘心的嫉妒,恨自己没有能力可以去。明明在洛雪病的时候,看见黄埔轩找到不死草的当口就决定放弃的事情,如今却还牵扯着他,自己始终没有那么洒脱。
孟昶披上外衣,屋外的风吹得他瑟瑟发冷,空气中迷茫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每次和洛雪相遇的情景,她总是喜欢不经意间出现在自己身侧,而且每次都是在夜晚……
好像每次都是在自己眨眼的片刻,睁眼就能看见她,想到这,孟昶不由的闭上了眼,可这一闭,却舍不得睁开,当他依旧面对面前湍流的河水时,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洛雪……
薛平心中不祥的预感还是实现了,那顿油水足,味道足的饭只有中午那一顿,当民兵们兴冲冲的端着碗排队打饭的时候才发现碗中依旧是干涩发霉的米饭和清汤寡水的白菜。他们捧着碗没有半分食欲,一个个都不解疑惑的看着薛平,在大家都需要解释的时候,薛平却一言不发的将碗中的饭吃的精光,早早回了屋中。
刚走到门槛前,就有人火急火燎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支吾的半天,一跺脚,索性不解释拽着薛平就往拗口跑去。原来是杨千奉命要收回他们的盔甲和兵器,民兵们不愿意和杨千起了争执。
“这些袄衣和兵器都是发给我们的,为什么又要收回去?”
杨千带着一百多人站在半山腰处,围成一个半圆。愤慨的民兵们被包围其中,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愤愤不平的质问着。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江校尉的心思,我们怎么能猜到,赶快交出来的吧!这东西你们不过才传了一天就这样舍不得脱,穿久了还不要把他吃掉?”
“杨屯长,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和这些士兵都是守卫尧县,防范匈奴,这里这么冷,吃的将就就算了,可是这天这么冷,你不能这样抢去我们的御寒衣物!”
“没错,杨屯长,这衣服发到我们手上就是我们的了,发的时候可没有对我们说这衣服是借的啊!”
“就是,虽然已经立春,但这回才是最冷的,你们不能这样欺负我们!”
几百号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停,叽叽喳喳的根本听不见说的是什么,只看见一个比一个愤慨的脸孔。就在这时,拥挤的人流被一人划破,众人的情绪渐渐开始稳定,薛平被强行拽到队伍的最前面,越接近杨千,他的头就埋得越低。面对尧县百姓投来的恳切目光,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中不禁开始后悔,早知道当初就听孟昶的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告了江笑他们。
杨千扫了一眼低着头,面色严峻的薛平。他永远都是这种如临大敌的样子,其实摇摆不定,是个胆小的怂货,所以杨千的脸上反而多了一丝笑意。
“哟!薛平,你来的正好,我奉江校尉的命令收回这些衣物武器,你的人不配合,江大人可是限我一个时辰之内完成,这天要黑了,我要抓紧时间,还要赶着交差呢!不要让我为难啊!”
“薛少爷,他们分明就是欺负人,他们有物资给我们,却偏偏要收回去,你要为我们讨回公道。”
薛平张嘴想要说几句,却被另一侧的人拽了过去。
“就是,薛少爷,你天天叫我们耐心等,我们听你的吩咐,处处忍着,这些东西是你辛辛苦苦为我们挣回来的,没有理由就让他们这样收回去!”
“这个……”话还未说完,薛平又不知被谁抓了过去,他刚一转身面对的就是无数张愤怒抱怨诉苦的面孔。个个向他逼近。
“没错,我昨天看见他们就是从库房里拿出来的,有东西却不给我们,我们无法种田被匈奴人欺负,如今还要被这些人欺负!这叫什么事?”
“是啊,薛少爷……”
“薛少爷……”
薛平只觉得头大,先开始还能挺清楚的话语此刻变成了数万只蜜蜂在他脑海嗡嗡嗡交个不停,不停有人拉拽他的衣袖,迫切的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他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陀螺被人抽来抽去,没有空闲。为什么父亲会把这个烂摊子给他?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随着一个声音的脱群而出,薛平开始觉得周围变得轻松,脑海里的万千声音也开始消失,丁全正拉着嗓子蛢命劝说周围的兵民他们安静。片刻之后刚才疯狂的场面总算得到了控制。不过众人眼巴巴的眼神却没有改变。
薛平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和江笑对着干一定死路一条,顺着江笑他们,又会伤了百姓的心,本来他们心中多年的积愤一直得不到宣泄,被匈奴欺负,又被李昂抛弃,好不容易被接纳却又要被欺负。
“少爷,少爷,大伙都看着你呢!”丁全捅了捅发呆的薛平,他对自家的少爷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骂皇帝的时候气魄十足,可是真到关键时候却怂了。
薛平摸了摸脖子,看着眼前无数双破旧糊满泥的鞋子,啧了啧嘴:“今天已经那么晚了,明天我们再把东西还给他们吧!毕竟你们都有自己家人编制的袄子,我想,也不需要,非得要李昂……王爷,他们,发……”薛平越说越没有勇气。他们是有袄子,可是他们想要是态度!脸颊传来的灼热感,让他更不敢抬头,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吭声。他捏着衣角咬着唇,心中酸涩又难过。
“算了,我们走吧!不要为难薛公子了!”
沉寂许久,一句话,让薛平如释重负。可他依旧抬不起头。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眼前那些脏污破旧的鞋子一个一个减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离开时,是那样的失望。
丁全站在薛平身边,看着大伙安静的一个接一个离去,想要安慰薛平的手却顿在空中,迟迟没有搭载他的肩上。他需要的或许并不是安慰,而是勇气!
杨千揣着手,只觉得薛平好笑,薛川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他深吸一口气,对周围的士兵做了一个收兵的手势,佯装大度道:“算了,天色这么晚,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为难你们。明日我来收东西,你们就暂且穿一晚吧!”
百姓走了,杨千走了,连站在他身侧的丁全也叹息一声而去,天色越来越暗,薛平一个人站在积满雪额拗口,揉了揉眼睛,他究竟在干什么?
孟昶落的清闲,在杂物营他什么都不用干,只是偶尔在别人巡逻的时候装个样子,其余的时间他都在看书,或者自由活动。天色溅黑,孟昶正在帐中看书,偶然抬头的时候忽然发觉帐外又一个影子。
走出营帐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薛平,他正一脸愁苦的站在帐外,见到孟昶既有惊喜,又有意外,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
见薛平脑袋上一参淡淡的白雾,孟昶笑道:“你要找我就直接进来就行,这程门立雪的诚意是怎么会事?”
一夜未见,孟昶似乎憔悴了很多,黑眼圈让他本来就暗黄的脸色显得更不健康,说话语气也没有中气。
薛平低着头:“孟昶,我这个人是不是很糟糕?我不是一个会担当的人。要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的更好!”
傍晚的事情孟昶也听说了,薛平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
“不,这可不一定,我向来没有凝聚力,可是你不一样,看得出来尧县的百姓都很相信你。”
“可,可是,我让他们失望了!”
孟昶笑笑:“不打紧,只要不让他们失望一辈子就行,你需要赌一把的勇气,与其瞻前顾后,不如赌一把,就像当时你揍了钱乙一样,很有勇气!”
一提到那件事,薛平脸臊的通红,打钱乙的时候他手都软了,现在想起来他都觉得后怕:“可是,万一赌输了怎么办?”
“输就输了,再来过就行了。你的确是我认识的人中胆子最小,顾虑最多,又犹豫不决的人,可是犹豫一时可以,但如果犹豫一世,你一定会后悔。你爹把尧县百姓交给你,自然是相信你,相信你可以为他们做的更好。”脱口而出的劝慰,让孟昶自己心头一酸?劝别人振振有词,自己呢?
薛平没有说话,更没有心情去注意孟昶的心思。最了解自己的不就是父亲吗?明知道自己个性犹豫却还把尧县百姓的未来交给他,不是为难他,而是相信他,一定是因为父亲相信自己和他一样顾惜百姓才将他们交付自己。
“孟昶……谢谢。”
孟昶颇有意外的一愣,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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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不好了!”
一大清早,薛平揉揉眼睛,还未缓过来的大脑被这紧张的三个字惊醒,猛烈的撞门声更是让薛平一愣,来人神色慌张,二话不说拉着还未梳头的薛平就往外跑。
难道又是和杨千他们起冲突了?莫不是动手了吧?想到着,薛平心中也开始紧张不安。
远处,民兵们聚在一处住宅外,周围并没有出现杨千的影子。看见周围人憔悴的神色,薛平心中咯噔一下,不会死人了吧!引路人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带着薛平来到屋里,冰冷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脸色发白,全身浮肿的男子。身上的被子盖了三层,却还是冷的发抖!
薛平不解的指着床上的人道:“这,这是……”
引路人叹了一口气:“大夫说,这是由于长期没吃盐而导致的浮肿,他已经病了好几天了,今天一早我发现他病的更重,可能熬不过今天所以……”
“他都病了这么多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引路人看了看薛平,垂下眼没有说话,其中的意思他却已经懂了,告诉他又能怎样呢?薛平拽过引路人的胳膊,用力捏了几下,绵软的感觉告诉他,此人身上也存在浮肿。他总是低着头,所以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略有些浮肿的脸庞,他究竟是有多粗心,才能忽略到现在?
“薛少爷,你去哪?”
“我要去天保关!”
引路人一愣,他第一次听到薛平口中说出这么坚决肯定的话。对薛平而言,此刻他要赌一把,不去管别人,只看自己。不管李昂是不是知道这里的情况,也不管江笑他们会怎么看,他只要知道他要为尧县的百姓争取公平的待遇就够了!
营帐里,江笑依旧悠哉的在和人奕棋,突然闯入的小兵打扰了他的兴致,江笑眉头微锁,极不悦的扫了如临大敌的士兵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校尉,薛平用绳索划过河,要去天保关面见李昂!”
“扑通”悬在棋盘上的手猛然露下,江笑扫了一眼棋盘,一咋舌让棋手退下,刚才自己那一招已经结束了对弈。
“去把金日搧叫过来!”
“不必了。”说话间,一个神色轻蔑的男子掀帐而入,营帐里的士兵和棋手,知趣的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