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一个中午，孟昶他们正在理菜准备午饭，突然间号角声和鼓声响彻军营，虎老大深情严肃，一向严格遵守做饭时间的他居然撂下炒勺二话不说，带着众人就地集合出了伙房。
出去一看不仅是他们，所有士兵都整齐的站在各自营帐前，有序的集合离开。孟昶站在队伍的末尾，小声问道身侧的阿瞳：“这是出什么事了？马上就要到吃饭时间了，怎么大家都出来集合？要到哪去？”
阿瞳小声道：“这是王爷回来了，我们要去校场集合，王爷有战利品分给我们！这回好了有肉吃了！”
李昂回来了？想起在栢县时那如密雨一般的箭林他就有些后怕，李昂带的军队比起轩辕鲲的府兵强上百倍。
这里虽然驻守这数十万大军，但是却秩序井然，轮到孟昶他们进入校场时，那里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好几万人，其中有不少身上还挂这血迹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有的伤口还在流血，可是站在这里，他们却无一例外的紧握手中的兵器，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点将台。
不过是临时集合，可他们整装待发的样子却像是要上战场一般，就连孟昶他们所在的火头军也在第一时间撤下了围裙，个个挺直腰杆目视前方。
偌大的校场没有一人说话，整齐划一的队伍见不到任何一人有多余的小动作。这就是凝聚力，如同轩辕鲲一般，只要他们还活着天就不会塌！
不多时只听铠甲碰撞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一声比一声沉，仿佛每一声都结结实实的落在众人的心里。寒风吹过带来淡淡的铁锈和血腥味。空荡荡的点将台上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身着沉重的黑色铠甲，身后藏红色的披风残破脏污，映衬着他同样脏污看不清五官的面容。但他腰间那柄还在滴血的长刀让孟昶至死也不会忘记这人的身份！
李昂像是一个从杀场挣扎爬出的恶鬼，和几个月前坐在马上指挥千军攻城的样子完全不同。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的战神，无论他如何狼狈，战场如何凶险，李昂总能活下来站在点将台上。李昂用布满血丝和疲惫的眼睛扫过数十万的士兵，干燥的嗓间撕扯出五个字：“老子还活着！！”
仿佛快要把嗓子嚎出血的嘶喊声透着对活下来的兴奋。完全不同于八王朝贡时，那个力可举鼎莽汉，孟昶也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沸腾。也不由得和数十万士兵呐喊应和。活着是那么一件令人值得快慰的事情！
李昂拍拍手掌，数百名士兵扛着已经被冻成冰块的牛羊整齐堆放在点将台前。李昂拔出长刀指着地上冻硬的牛羊道：“这是我和将士们拼死抢回来的牲畜，这是我有史以来抢的最少的一次，我带去三万多兄弟，为了这一百六十九头畜生，竟然死了两千伤了五千。被掳去三百兄弟，就连我本人也差点死了！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损失了这么多兄弟，那被俘的三百兄弟我无力救回他们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匈奴狗的屠刀砍下脑袋！”
在场的数十万士兵看着牛羊沉默了，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也都记得被抓取的士兵惨死的样子。他们捏紧双拳，心中的愤怒不可遏制。
这次损失惨重主要是因为李昂中计了，他没有想到探子传来的消息是假的，本想趁匈奴内乱的时候捞一把却不料他们早早布下的陷阱等着他上钩。点将台的军师童樱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早就说过这个时候不应该出兵，失败后李昂一直以为是消息除了问题杀了探子，可是根本不是这样，匈奴内部只是有要乱的前兆，并没有真正的乱起来，这个时候出兵只会让他们团结一致对外，而且要不是李昂贪图冒进也不会损失真么惨！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如今军粮很成问题。这个冬天是勉强能过，可要是一入春，他们就又要开始和匈奴进行抢掠战争。还是想办法问永乐王和皇帝让他们拨款拨粮才是正道。
正在童樱思量之时，点将台前出现了十几个被绳子相互捆绑身着毛毳，剃着髠头的匈奴人。他们就像是挣扎的野兽即使被五花大绑竖着手脚依旧不老实，用匈奴话不停地叽叽喳喳的大骂着，众人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看他么凶狠恶毒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十几个匈奴在点将台骂骂咧咧，李昂踹中其中一个匈奴的膝盖，后面的匈奴被绳子牵连也向前倒去，不过他们不是跪在地上而是摔做一团。被踹的匈奴咬了咬牙，起身继续用匈奴话骂着李昂。李昂对准那人的膝盖又是一脚，听着膝盖撞击点将台的声音孟昶只吸凉气，当年在胖子那里，他不下跪顶多是挨打而已，还不至于要了他的膝盖骨。李昂一身戎装，下脚的力度可以想而知，本以为那个匈奴人没有力气站起，可是他却咬着牙，支撑着颤斗的双腿，一点一点的试图站起，李昂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每当匈奴要一点点站起的时候李昂都会适时的补上一脚，就像猫戏弄耗子一般，最后厌烦了，挥剑砍断匈奴的腿，那柄刀极快，被带出的鲜血在校场上划出一个血色的半弧，匈奴如同断线的木偶倒在血泊里，他挺着半个身子，不停的台上扳动，死死盯着李昂，用匈奴话恶毒的骂着。
其他的匈奴没有被恐惧吓到，相反他们和那个匈奴一起更为激动的骂着李昂。
孟昶看着周围士兵解气又恼怒的样子，一时沉默，他不知道匈奴是不是也这样屠杀楚人，楚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不屈，但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心里没有一丝的痛快感！
“弟兄们，这些匈奴人，手上个个都染满了我们兄弟的鲜血，今天我要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弟兄们祭奠！擂起战鼓，让地下的兄弟们知道我们为他们报仇了！”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便响起振聋发聩的鼓声，随着鼓声渐起，士兵也在节奏的感染下开始吆喝，他们就像是角斗场上的观众督促吆喝着让比赛者去送死，要用对方的鲜血平复自己的狂躁复杂的心情。
阿瞳和孟昶的年纪差不多，此刻一全神贯注的盯着李昂架在匈奴头上的那把长刀，和其他人一样眼里带着愤怒吆喝着。孟昶看着同队的人渐渐觉得陌生，也许是心中没有对于匈奴的那份恨意，或者是站在台上的那人是李昂，他的愤恨的情绪没有被点燃。相反看着台上一直挣扎怒骂的匈奴人，他反而觉得佩服。
在越来越紧密的吆喝和鼓声中，李昂挥刀斩下一个匈奴的头颅，飞扬的头颅伴随这鲜血滚落道校场，又被士兵们用毛戈挑起扔来扔去。看着远处血肉模糊的头颅和那双被血污了一直睁大的眼睛，孟昶只觉得恶心。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匈奴人的头颅一个接一个的掉落，被士兵们挑起蹂躏最后碾碎。孟昶看到那把明晃而犀利的长刀仿佛在滴血。李昂斩下的不是匈奴，而是楠叔，青青姨，司徒空。他们的头颅被砍下来挖去双眼蹂躏，他仿佛能看到李昂用楠叔最喜爱的长刀屠村是的情景……
匈奴的血点燃了这些将士心中的野性，他们如同野兽一样渴望着鲜血，李昂将匈奴们的身子从点将台踢下，秩序井然的队伍在一瞬间溃散，他们纷纷上前拿起手中的武器去撕扯匈奴的尸身泄愤。直到变成一顿血肉模糊分辨不出的肉酱才摆手。血仿佛顺着前方一直流，一直流，流道孟昶脚下……孟昶慌忙躲避，他讨厌红色，讨厌血，讨厌吆喝，讨厌李昂，讨厌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非要让他想起最不想想起的事情，他知道他们死了，死的很惨，可是够了，他不想在想起了，够了，够了！孟昶捂着脑袋一声长啸，可是他的声音如同一滴滴入海洋中的水珠，被淹没在嘈杂沸腾的人声中没人听见。也没有人理会孟昶的反常的痛苦。他瘫坐在雪地里，痴痴的看着手边的白色的雪花，用力握了握，冰凉的感觉唤醒了他的视觉，雪，是白的！
李昂继续鼓动众人的情绪，为下一次掠夺准备。看着凌乱的队伍，孟昶不禁自问，他们对匈奴到底有多恨？或者只是被这种情绪感染，觉得自己应该很匈奴？连小瞳这种和他差不多大的火头军眼里都有恨意。他呆呆的看着远处的那团黑影找不到答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李昂的部队残忍无情。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唤起士兵的血性，让他不敢苟同。
处理完了匈奴便是处理牛羊，和李昂一起出战的三部分到了十头牛羊，而轮到他们九曲时，只分了半只羊，要想吃好的，就要去打仗，要想报仇就要去杀人。在这种简单的理念的催促下李昂从来不乏和他一起出战的将士。
虽然只有半只羊，虎老大依旧高高兴兴的叫上他们从校尉手中抬走食物，场上的将士散去了大半，孟昶看着雪地上那份不清楚是尸体还是烂泥的血红白雪一阵反胃。虎老大和众人却争先恐后的跑到尸体前吐口水咒骂。
见孟昶脸色苍白，虎老大拍拍孟昶的后背道：“第一次见肯定吓到了，没关系，他们这种人就活该被剁碎了喂狗，不值得同情！我弟弟就是死在他们手上。”
“没错，我爹就是被他们杀了的。”
“我爹也是，可惜我们不能上战场，只能做个火头军！”
二十多个火头军竟然超过九成都和匈奴有仇，个个提到匈奴都深恶痛绝，这也是常事吧，他们和匈奴居住在雍州几百年，每个匈奴人的手上沾满了他们的血，而他们也一样。
孟昶看着略有些阴沉的天空，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和此刻一样。宋玉也只是看着那一滩血沉默。
扛着半只羊回来的路上，宋玉和虎老大他们有说有笑，那个站在雪地里沉思的身影仿佛只是一个错觉。而唯独孟昶依旧沉着脸，面色苍白的走在队伍的最后，形单影只如同落单的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