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声口儿有些发颤,心里发虚,刚才她做的那些,主子不会是都瞧见了吧。她又一想,不过是教训个奴才,就算是她也有有失分寸的地界儿,料着也就是嘴上说她几句,毕竟她可是后宫里,皇帝唯一的女人,她还给他生了裕敏。
想到这,她心里踏实了些,面上也从容了。没听见皇帝叫她起,淑妃觉着不太对劲,脸上作出个婉约的笑,抬头去瞧他。
这不瞧还好,瞧见了全身发凉。皇帝脸色铁青,两只眼珠子瞪着她,面上全是怒火。他原本是在前湖遛弯儿的,刘全慌慌张张跑到他面前回话,说是瞧见淑妃主子跟之宜姑娘站在一块儿,淑妃抬手,瞧着是要上手打人,被大阿哥给搅和了。
皇帝一听见之宜要挨打,火气直接烧到脑袋顶,把刘全拨拉开就往西门开拔。
李德顺听他徒弟描述,惊得直肝儿颤,这淑妃是小日子过得太悠闲了,想翻出点儿浪花来。可这找谁的茬儿不好,偏偏要打的是当今圣上捧在心尖儿上的人,这宫女还是太后身边的红丫头,这淑妃脑子是被驴踢了吧,这不是作死嘛。
大总管跟他徒弟使了个眼神儿叫他跟上,自己也倒腾上步子,小跑着跟上主子爷。
皇帝赶到的时候,正巧看见淑妃掌嘴,之宜挺直了腰板儿梗着脖子跟淑妃回话。
他是皇帝,自个儿连强迫一丁点儿都不愿意的人,竟然被这个女人打了,还打在脸上,他简直不能忍受。
他上手把之宜扶起来,她腿脚有些发软,起来时没站稳,眼瞧着又要栽下去,让皇帝手疾眼快扶住了。
“你在这跪上一个时辰,然后会蕊珠院去闭门思过,没让你出来,就在里头好好呆着。”皇帝多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扶着之宜慢慢往回走。
“让人在这儿盯着,少跪了半盏茶都不准。”
“嗻。”李德顺回话,声口儿干脆利索,看来这淑妃主子,好日子算是过到头儿了,把刘全留下了盯着淑妃,自个儿往前头开道去了。
宫女挨罚不许骂,不许打脸,这是不成文的规矩,除非是反了大错,或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之宜一下挨了两个耳刮子,简直羞辱的她没脸见人。淑妃一回把两条戒全破了,理由用的还有些个莫须有,她没去考证过,那些之宜勾搭万岁爷之类的事儿都是听底下奴才说给她听的,并没有什么证据确凿,罚的还是这么个太后宠,皇帝疼的宝贝人儿。
之宜整个人脑子里断片儿,有人扶着她走,她就随着迈步子,去了哪儿她也没心思管。刚挨完打,脸上麻劲儿过了,眼下是火辣辣的疼。她觉着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高高兴兴的送大阿哥出趟园子,也能让自己落魄成这样,无端受了这些罪责。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机灵丫头,成了个呆滞的人,皇帝一边从上边俯看着她,心里一边抽抽儿。把她带到清溪书屋,那儿清净,人带着舒坦,让奴才都下去,关上门,屋子里就剩他们俩。
皇帝扶着之宜在矮榻上坐了,侧过身子瞧她脸上的上,“疼不疼?”
“嗯。”人在脆弱的时候,就渴望有人来捂着她,之宜听见皇帝问了这么一句,委屈像泉涌似的充斥她全身,“万岁爷,奴才想哭。”
他听了心里难受,小声哄着,“想哭就哭,不用跟我避讳,外边儿的人我都让李德顺支走了,你哭出来心里能敞亮些。”
话音刚落,之宜放声嚎啕,恨不得把委屈全都哭诉出来,她心里太难过了。
皇帝眼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坐在那感觉有些手足无措,他上前探探身子,把之宜揽进怀里,还得小心着别蹭着她脸上的伤。之宜这会儿也顾不上对面这个人是谁了,抱着她,她心里边就觉着踏实,觉着满足,伸手把人家腰抱搂住了,可着劲儿的发泄。
哭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之宜力气都用完了,人也觉得疲乏,还是止不住的抽气儿,镇定了会儿,脑子里清明了些,才想起来,自个儿跟皇帝抱在一块儿大半天。
她不好意思的从皇帝怀里面退出来,脸上带了点羞涩,抬眼瞧见皇帝肩膀上,衣裳湿了一大片。她抬手去抹了两把,丝毫没起什么作用,只得哀声叹了口气,“奴才有罪,把您衣裳都哭湿了,这个奴才赔不起,要不,您罚我吧。”
皇帝听了憋出个笑来,两只手伏在之宜脸上,给她抹眼泪。
“哭够了?”
“嗯。”
之宜点点头,觉得自己的样子肯定难看死了。
“奴才这会儿是不是特别丑,别惊了您圣驾,奴才罪过就大了。”
“不丑,俊着呢!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呢。”皇帝没说假话,在他眼里,她什么样的都招他喜欢。
之宜嘿嘿笑两声,活泼劲儿好像又回来了,“您真会说话,肚子里有墨汁子,说话都透着雅致。”
心上人夸他了,皇帝很受用,也学着她嘿嘿笑两声。想起来她刚才被打,他心头又添了些悲愤。
“淑妃因为什么要打你?”他换上了想严肃的脸,等着她跟他说,好给她出气。
一想到刚才那场面,之宜委屈的眼眶子又一阵发热,“淑妃主子说奴才勾搭万岁爷,还祸害大阿哥。奴才说没有,淑妃主子不信,就上手了”,说着又抽噎,“主子,奴才没做过那些,如何认那要杀头的罪。”说完了又开始哭。
皇帝听了怒火攻心,诬赖之宜,没凭没据的就上手给耳刮子,简直就是个毒妇。
“好丫头,咱不哭了,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掉金豆子,没的可惜了的。”
皇帝好言相劝,之宜也不是欲拒还迎的性子。她豪爽的在脸上抹了两把,“主子说的对,奴才听您的。”
脸上有些红肿了,掌印子越发能够瞧的真切了,之宜觉着半边脸有些胀痛,明天肯定没法见人了,要是回去让太后瞧见了,不问她才怪呢。
“我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吧,这么着下去,我怕出事儿。”
“不要不要,奴才没事儿,宣了太医,把园子里的人都惊动了,太后又要跟着担心。”
“你这么着回去,你当太后就不会过问了么,真傻。”
之宜无言以对了,她主子说的对。
皇帝把她挡住,朝外头叫李德顺。
“主子您吩咐。”
“去把玉容膏拿来,你再过凝春堂一趟,跟太后说朕把之宜留下了,觉着她字儿写的不错,晚些时候再回去。”
“奴才遵旨。”李德顺领了旨意麻溜儿退出去,不多功夫把药膏送进来又退出去。
之宜要跪下谢恩,让皇帝拦住了“奴才谢主子隆恩。”她心里头感谢他,除了谢,她也想不出其他的字眼儿来表达。
“咱们俩不兴说这个,你明白我的心意就成。”他抓住一切机会表白,就盼着能早一日能得到她的回应。
之宜不知道还说什么,脑子里风车似的转了半天也没想出句贴切的话来,最后只能垂着眼皮子点点头。
伤的位置不寻常,之宜自个儿瞧不见,跟前又没有镜子,只能劳驾皇帝上手。
他是个爷们儿,眼下帮之宜涂起药来,轻而又轻,甭提多细致了,怕碰疼了她,怕弄伤了她。
那药膏很好用,平常皇帝练布库,骑马,射箭,总有磕着碰着的时候,他都用这个,消肿止痛,活血化瘀,疗效很好。
药膏并不难闻,反倒是清清凉凉的还有股香气,不冲鼻。皇帝上手很轻,乳白色的药膏涂在她脸上缓解了不少。
两个人脸庞离着很近,皇帝眼下很专心,旁的什么都没想。之宜倒是有了闲暇好好观察观察眼前的人。
他的眼睛很好看,鼻子很挺,嘴唇不薄不厚恰到好处,轮廓分明里又有一点柔和,反正是挺受看的。他手里托着药盒子,挺精细的白瓷,衬得他的手很漂亮。皇帝的手不太像那些爷们儿,从小没干过重活儿,手背上皮肤细滑的跟姑娘似的,可仔细瞧他掌心,却有好几个老茧。她猜想,应该是练武时,拿剑弯弓的时候多了,磨出来的。
她觉着这才是八旗子弟,老祖宗马背上得天下,京里的那些旗下爷们儿,整天就知道架鸟儿笼子遛狗,一个个吃的肚子溜儿圆,跟怀了孕的媳妇似的,她顶瞧不上。她主子不是,文治武功他都拿手,听太后说,万岁爷处理起朝政颇有些铁腕,岁数不大,可朝臣们大都敬服他。
这么的想,她越瞧越觉着,皇帝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可掉过头来再想,要是跟了这九五之尊,以后就得跟一群女人抢他,天天盼着等着,想着。望眼欲穿了都不见得能把他盼来,她想起那红墙围成的小院子,心里边就难受。
皇帝瞧着她脸上表情九转十八弯的变,觉着挺好奇,这丫头心里边儿都藏了什么弯弯绕,脸上才能作出那么多的阴晴来。
要涂完了,他把药盒放下,静下心来看她,“刚才想什么呢,脸上变得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
“没什么,奴才心里头自个儿瞎琢磨呢,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不想说,他也不死七百咧的问,总有那么一天,她会愿意跟他无话不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