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从佛堂出来,说好些日子没见着裕敏了,心里头想的紧,让刘喜去讨源书屋那边守着,等大阿哥放了学,让接到凝春堂来玩一会儿。
“之宜啊,一会儿你去膳房看看,准备些冰碗子出来,就你做的配了酸梅汤的那个,哀家记得裕敏还没得着机会尝尝了罢。”太后不喜欢淑妃,最见不得她那张狂样,可对这唯一的孙子却是疼爱有加的,没因为他额涅就薄待了去,平常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都想着给送过去一份。
“奴才遵旨。大阿哥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有天底下最好的皇玛嬷,时时想着疼着。听说平常读书可是用功,不读到亥时不算完,几个侍读都熬不住趴桌上睡着了,阿哥爷还精神百倍,朗朗书声呢。”
之宜打心眼儿里喜欢裕敏那孩子,人儿不大,倒是机敏的很,规矩学的有板有眼,小胳膊小腿儿请起安来,很有趣儿。他随淑妃的地方不大多,倒是挺随他皇阿玛,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里边儿还透着些清澈。
皇子读书,卯入申出,过了晌午太后进里间歇觉。之宜趁着这功夫进膳房准备吃食,约莫未时三刻,东西都做得了,用冰盒子装好了镇着,等大阿哥放学来了,正好能吃个新鲜。
除了冰碗子,她还准备豌豆黄,凉糕,芸豆卷儿,配上些桂花糖,蜂蜜。用掐丝珐琅的小蝶儿小碗儿盛了,摆出漂亮的形状,再配上银筷子,模样儿讨喜,味道又好。
过了申时,太后在在正屋坐好了等着她的那孙子来,远远儿瞧见两条小腿儿哒哒往这边跑过来,后面跟着刘安达。
五岁多的大阿哥已经懂些事儿了,进来了给她皇玛嬷请安。看着小人儿囫囵着把礼行了,赶紧让之宜给扶起来。
裕敏要坐在圈椅上,可人太小,只到之宜齐腰高,够椅子有些费劲。四五岁的孩子做什么都要自己尝试了才好,最讨厌别人插手,大阿哥两只手撑着椅子面儿,胳膊一使劲儿,跐溜窜了上去,屁股往后挪了挪,两只小腿儿悬空着,高兴的时候晃一晃,大人看了挺凑趣儿。
之宜看他坐定了,走上去请安,“阿哥爷万福,奴才之宜给您请安啦。”
裕敏虽然是这辈里头,皇室中迄今为止独一位的阿哥,可听说平日里,师傅管教的甚为严厉,万岁爷也教导他颇为严格。
他是黄带子,可八旗子弟的那些个恶习,大阿哥向来是不曾沾染上的。
之前太后叫裕敏过后湖放纸鹞子,他是跟之宜一块儿玩闹过的,对这位宫女很是有好感,听侍读说,这位姑姑太后很喜欢,时常带在身边,宫里人提起她,没有不夸的。
“之姑姑好,咱们有段日子没见了,裕敏心里边一直记着您呢。”他说话小大人儿似的,配上那奶娃娃的嗓音,简直有趣极了。
太后听见了直发笑,“哀家的裕敏嘴真是甜,皇玛嬷今儿刚吩咐了她给你做些好吃的,让你尝尝鲜,这东西还没端上来,你这小嘴儿倒是先夸上/她了。”
小孩子总是对新鲜事物有着难以言说的好奇心,尤其是在吃食上,大阿哥一听到有好吃的,还是他没尝过的,两只眼睛瞅瞅太后,再瞅瞅之宜,眼珠子直放光。
太后也不打算逗他,让人去端了来。
“皇玛嬷直说要给你做那爽口又不腻人的冰碗子,你之姑姑疼你,又给你做了这些个好东西,你不常来,每样都尝尝,喜欢那个就跟皇玛嬷说,皇玛嬷让人给包起来,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让他们一并给你带去,饿了的时候好填填嘴。什么时候想吃了,也叫人过来回一声儿,皇玛嬷让之宜做得了给你送过去,啊。”
大阿哥一边听着,小脑袋一边拨浪鼓似的点,临了儿还不忘谢恩,然后才开始动手。
之宜在旁边伺候着,每样都给他夹一点儿尝尝,瞧着喜欢的再多给些。不敢给他吃太多,怕小孩子脾胃不那么调和,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
皇室的孩子和胡同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裕敏虽然才五岁,看见好吃的也欢喜的坐不住,可吃起东西来却不狼吞虎咽。她都是一口一口的仔细咀嚼好了再咽下,动作从容不拖沓,很有些万岁爷的影子。
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她总能想到皇帝呢?之宜觉着很奇怪,一点都不想往日里的她,难道......她也对主子爷上心了么?
她不敢继续往下想,眨了眨眼睛,把心神回归到原来的位置,专心伺候着裕敏把东西肠完了。
东西撤下去,大阿哥蹦下圈椅到太后身边坐了,祖孙俩和乐融融,有说有笑。临近酉时,太后让刘喜把人送回去,裕敏不肯,说想让之姑姑陪着,太后哪里会不应允,嘱咐了两句,让人把他爱吃的已经包好了给之宜。
大阿哥跪安,之宜在他身后跟着,一前一后的走了。
淑妃跟前的穗子,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是之宜要送裕敏回讨源书屋,赶紧着回禀了她主子。
淑妃想来不喜欢之宜,听见着话,气的拍桌子站起来,“那个贱人,还敢送本宫的儿子,她也配!”
穗子最会跟风,听见她主子这么说,赶紧着敲边鼓,打圆场,“可不是嘛,奴才还听说,那丫头手里边还提了个食盒儿,里面肯定装了什么吃的用的。”
淑妃听见这个更来气了,脚底下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她这是想毒死我儿子呀,眼下到哪儿了,本宫去会会那个叫之宜的,别以为在太后跟前儿得脸,在这畅春园里就能横着走。”
这煽风点火是算成功了,从前在冰室,穗子被之宜说了两句,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个仇呢,今儿个总算是有机会能报了。
她哎了一声,脚下生风的跟上去,一会儿肯定是有场好戏能看,她可得亲眼目睹那死丫头是怎么挨罚的。
裕敏和之宜溜达着走,今儿天气好,之宜嘱咐阿哥爷捡着有树荫的地界儿走,太阳晒不着,还凉快。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眼看到了园子西门,裕敏远远瞧见了他额涅,哒哒跑过去请安。
之宜跟在后面,到了跟前稳稳敦福,“淑妃主子万福。”
佟佳氏没机会这茬儿,丹凤眼往之宜脸上瞧,上下大量一番,眼珠子一回转,白了她一眼。
淑妃看见之宜就妒火横生,恨不得把她踩进泥土里连榨儿都看不见才算清净。
蹲下身抱抱她宝贝儿,贤妇慈母的样子展现的淋漓尽致。
“额涅,您忘了叫之宜起来了。”
大阿哥好心提醒,反倒是火上浇油了。
“哎哟,可不是嘛,额涅光顾着瞧你了,忘了叫起了。”说完了才让之宜起身。
不愿意让大阿哥瞧见自个儿厉害的样子,她让穗子接着送他回讨源书屋,不经意间给穗子递眼神儿。穗子会意了敦福告退,请大阿哥出园子。
“等会儿,”裕敏说完往回跑,“之姑姑,我的豌豆黄跟凉糕还在你手里呐。”
淑妃听见裕敏喊,惊了一下,手赶紧着缩回去。之宜从胳膊上取下食盒子递给他,“您别急,要是忘了,待会儿奴才再给您送过去就是了。”
吃食拿到手了,大阿哥心满意足,又跟他额涅行了个礼,“额涅,儿子这就告退啦。”
“哎,去吧。”淑妃看着她儿子出了园子,再瞧不见人影子,才转过脸来,抬起手掌迎面就是一个大耳瓜子。
之宜被打的一个趔趄,脚底下没站稳,栽到地上。
“贱人,勾引完了万岁爷又来祸害本宫的儿子,你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淑妃看见刚才大阿哥跟之宜那亲和样儿,心里头简直刀绞的难受。
之宜脑子被打的有些发木,人还没醒过神儿是怎么回事儿呢,冷不丁就听见一句贱人,感情是再骂她呢。
她爬起来跪好,左边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长这么大从没挨过打,更何况是打在面颊上,简直是扫脸透了。
“回淑妃主子的话,奴才没做过那回事,宫女自荐引枕是死罪,就是借奴才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呐?祸害大阿哥,那更是没有的事啊。”
之宜觉着这顶帽子太高太重,她怕这么的扣下来,能直接压死她。心里头委屈,嘴上可没有认罪屈服的道理,让她承认自个儿没做过的事,还是这么大德罪,定然是不能够的。
佟佳氏越发气闷,简直怒不可遏,扬起手来又是一巴掌,“你还敢回嘴,简直是反了。”说话间胸口起伏不小,手里头帕子被她揉搓的褶皱,鼻里直喘粗气。
这第二巴掌到不想之前那个那么疼的钻心,反正半边脸已经疼的没什么直觉了,她挺直了腰板儿跪的稳稳的,脑袋微垂着,眼睛里却带着几分倔强,“淑妃主子,主子教训奴才,奴才没什么可说的,可您要是想让奴才承认自个儿从没做过的事儿,就是命没了,奴才也是不能从的。”说完了闭上眼睛,静静等着之后的惩罚。
等了一会儿,身上什么疼也没察觉出来,睁开眼睛,瞧见淑妃整理了衣裳要下跪,刚在纳闷儿,听见她嘴里道一声,“皇上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