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王府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位光复先生对苏暮寒影响至深。
下至仆从,上至楚朝晖母子,每个人都对他十分客气。这人自称大将军的表弟,放着云南的身家不要,甘愿委身苏暮寒的幕僚,究竟要扶持苏暮寒如何行事?
稍稍往深里去想,再对照着信笺上的含意,两位侧妃都是遍体生凉,六天月里不寒而栗。
杜侧妃的衣裙上沾着几根碧螺春的茶梗,不顾那粘答答的湿意,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姐姐,怕是夫人都不知道咱们将军的出身,被世子蒙在鼓里。如今我们晓得了这天大的秘密,世子又怎能容我们苟活在世?”
杀人灭口是最简单的事,苏暮寒看似温润的外表下其实有颗狰狞的心,沧浪轩里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不忌讳,这两位侧妃一个比一个明白。
拿着那张信笺,便是捧着烫手的山芋,即不敢毁,又不敢留。
若是苏暮寒得知消息走漏,第一个怕是便会怀疑曾经进到苏睿外书房里头的自己。辛侧妃万分懊恼,不该随着楚朝晖清点什么外书房,更不该一时手欠,翻什么《牡丹亭》的曲牌。
一时惶惶,辛侧妃脸色雪样惨白,手里的帕子都要被揉碎一般。她心有怯怯地问着杜侧妃:“妹妹有什么法子?”
“我也不晓得”,杜侧妃嘴唇因过分的害怕都成了白色,颤抖着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世子想要动手,咱们捅到夫人面前,好歹也是张咱们姐妹的保命符。妹妹的意思,这信笺断然不敢毁去。”
辛侧妃一向恬静的脸上再无往日的从容,如今写满焦虑,话里透出层层不安:“我如何不晓得,只是如今哪有什么妥当地方安置?”
辛侧妃如今掌着中馈,除去用膳与睡觉的时候,鲜少在自己房内。便是在自己房内偶尔休憩,也是管家婆子不断,人来人往请她示下。人多眼杂,只怕一时照应不到,这个东西断然不敢留下。
杜侧妃稳了稳心神,这时才想起把那染了茶水的裙子换下。她随手从薰笼上拿了件湖水蓝的挑线裙,避到了榻后的碧纱橱内。
再出来时,杜侧妃重新整理了鬓发,湖蓝的裙子恬淡雅致。她惨白的脸色终于合缓了几分,将唇紧紧一抿,似是拿定了主意。
“姐姐若是愿意,便先存在妹妹这里。我那佛龛后头有个暗格,原是存着历年的积蓄。横竖世子如今不晓得,咱们自己别先乱了阵角。待过得几日静静心,再好生参详。”
也只有如此行事,杜侧妃终日守着自己的小院,几乎足不出户。她这里除去近身服侍的丫头,几乎无人踏足,强如自己那边人来人往。
患难之时才见真情,辛侧妃见杜侧妃肯接这烫手山芋,自然感激不尽。亲眼瞧着杜侧妃移开观音像,露出后头中空的佛龛,再拿钥匙打开暗桥,贴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将信笺小心放了进去。
依着两人的约定,杜侧妃自午后便声称觉得身体微恙,有些中暑般的难受。原是生怕守着人情绪不对,变着法子连楚朝晖那里也不去照应。
寻了府里的大夫瞧过,开了些安神宁气的药物,小丫头在廊下支起药炉子,扑哧扑哧开始煎药,整个小院里都药气扑鼻。
打听得晚膳时楚朝晖回府,杜侧妃遣大丫头如意替自己问安,顺代将自己染病的情形备报一番。
杜侧妃自来人比黄花更弱,楚朝晖已然习惯她三五不时的抱病。如今半丝疑心也未起,反而嘱咐了如意好生侍候主子。
吩咐下去,不仅免了杜侧妃的日常问安,楚朝晖又叫明珠开私库取了二十两银子,命如意替杜侧妃调养身体。
如意领了命,谢过主子恩典,回房便将楚朝晖的赏赐说与杜侧妃。
瞧着那二十两成色极好的雪花纹银,还有主子沉甸甸的问候,杜侧妃其实有些歉疚。若论这位主母,不管行事与作泒,实在是千里挑一的好人。
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杜侧妃墨眸轻转间,已然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二日一早,依着杜侧妃的吩咐,如意便去向辛侧妃求一道出府的对牌。
如意行了礼,向辛侧妃回道:“昨日里夫人赏了二十两银子,嘱咐奴婢替我家侧妃调养身体。因是杜侧妃吃了药口里只说发苦,想要用些外头的果脯点心开胃。奴婢想求个恩典,请侧妃娘娘赐下出府的对牌,奴婢最迟申时末便能回来。”
杜侧妃吃不惯府里自己腌制的蜜饯,很是钟情外头几样小吃,时不时打发如意出府,辛侧妃发下对牌不是一次两次。
只道是如今借着静养,杜侧妃多拿些吃食打发时间,辛侧妃笑道:“既是如此,便早去早回,多买些侧妃爱吃的东西,调养身子要紧。”
说毕将出府的对牌拿给如意,如意谢了恩出来,从府里的角门走到大街上。她一个人转了足足一二个时辰,依着杜侧妃的口味买回些酸梅蜜饯,还有四季春的点心、吴锦记的香笼蒸瓜子,致合斋的香芋圆子之类的小吃,林林总总一大包,雇了个挑夫送回府门口,依旧由角门进府。
如意手上拎着食盒,怀里又抱着一堆东西。行色匆忙间只顾低着头赶路,生怕叫旁人遇上。
行至垂花门,偏遇着苏暮寒带着乌金,正要入内院向母亲问安。如意心里叫苦不迭,她避在一侧,将手中食盒放下,恭敬地行礼问安。
府里的大小丫鬟,苏暮寒本不认得。因见如意走路匆忙,手里又是大包小包的东西,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哪个房里,怎么私自从外头买了这许多东西?”
如意匍匐在地,拘谨地回道:“奴婢是杜侧妃房里的丫鬟,因是侧妃病了,吃着药口里发干,夫人体恤,命奴婢从外头买些吃食回来替侧妃开开胃口。”
“既是侧妃房里的丫头,便该知道规矩,为何在内院横冲直撞?”苏暮寒面含不虞,对这脚下生风的丫头极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