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摆放在桌上的沙漏,总在人们不经意中悄然流逝,待被察觉时,沙子已走完了它漫长的一生。
因着过年的缘故,□□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脸稚嫩的孩童穿着新做的衣裳,成群结伴地在街上嬉笑打闹,一派天真无邪,令人艳羡。
穆丁宁独自在街上行走,偶尔在路边的摊贩上略微停留,瞧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时头大,又挨不住面前大姐的殷殷垂询,硬着头皮拿起了一支墨绿簪子,状似仔细端详。
“姑娘,这簪子是真的很衬你的气质,你戴着真真是好看的很。”
卖饰品的老板娘面带容光,不由分说地就将簪子斜插在她的墨发里,一边满意地打量一边说道:“我娇娘的眼光一向错不了,好看极了。”
穆丁宁淡笑,“我不习惯带这些簪子,不方便。”
她抬手欲取下簪子,娇娘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她的手,不赞同地说道:“哪有姑娘家打扮这么素净的,再说,一根簪子而已,能有什么不方便。”
她不着痕迹地抽开了手,后退半步,声音清冷,“行走江湖,多一样累赘,就多一分危险,这簪子,你还是留给别人吧!”
娇娘讪讪地收回了手,想她在这□□立足许多年,全靠她三寸不烂之舌,今日却叫一个小姑娘堵得哑口无言,当下,面色略显不豫,“罢了,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自然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低俗的东西。”
阴阳怪气的语调,穆丁宁早已见怪不怪,这些年来,她四处漂泊,早已阅尽千帆,看透了人世间的冷暖,娇娘的话语,她并未放在心上,抬步离开了此处。
“娇娘,吃瘪了吧!想不到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一旁的小哥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得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笑什么笑,信不信老娘我撕烂你的嘴。”娇娘涨红了脸,冷冷地盯着他。
“这簪子我要了,多少钱?”
“不卖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娇娘一脸不悦地回过头,语气甚是恶劣,待看清了摊前站着芝兰玉树的白衣男子,面色顿时由阴转晴,笑眯眯地打量着来人。
“公子是要这根簪子吗?”
娇娘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他,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慕容陌林微蹙眉间,后退少许。
慕容陌林抚上簪子,一贯淡漠的眼里柔光微漾,少顷,淡声道:“这簪子那姑娘戴着,真的好看吗?”
姑娘?娇娘脑子一转,余光打量了男子一番,转瞬便明了,心下有了另一番计较。
“当然好看了,那姑娘肤色白皙,明眸皓齿,要是再配上这墨绿簪子,可不就是从画里出来的小仙女一样。”
和小仙女一样?慕容陌林泛着柔光的眸子划过一抹异常,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也是这般年纪了,然,他心里明白,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穆丁宁清冷寂寥,犹如天山上的一朵雪莲花,而她狡黠聪慧,仿若山间的一只火狐狸,通体泛红,温暖如火。
“这簪子我要了。”
慕容陌林从腰间掏出一锭碎银子,将簪子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转身欲离去,却叫她拉住了袖子,他眸色微冷,淡漠地扫了她一眼,她识趣地放开了手。
“公子,不是我娇娘多事,那姑娘是个冰美人,我实在是替公子着急啊,”娇娘语气黯然,故作担忧地看着他。
慕容陌林挑了挑眉,半响,淡声道:“此话怎讲?”
“这俗话说的好,女为悦己者容,你瞧方才那姑娘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言谈间对这女子之物颇为不屑,想来公子就算是将这簪子送她,只怕她也未必会喜欢。”
“那依娇娘的意思,该当如何?”
娇娘淡笑,“要说这方法,我不是没有,只不过我这做的是小本买卖,若是与公子详谈,今日怕是……”
见她欲言又止,慕容陌林嘴角微扬,“娇娘言下之意,在下已明了,今日你就做我一人的生意,亏不了你。”
娇娘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听他这一言,便知今日这事是成了,当下,便做起了为人指点迷津的事。
一旁的小哥拉长了耳朵,想要凑过去听上少许,娇娘一记眼刀飞来,他悻悻地缩回了脑袋,一双不大的眼睛不时地偷瞄几眼。只见娇娘说得眉飞色舞,白衣男子更是侧耳认真聆听,一脸肃穆。
“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就是再冷的美人都得融化了。”娇娘一脸得意地说道。
慕容陌林静默不语,沉吟片刻,说道:“此法当真有用?”
“真,比真金还真,保证公子手到擒来。”娇娘拍着胸脯,豪迈地向他保证,“至于,我的那个……”
“左拐直走,尽头便是我家,报‘慕容陌林’四字,他们会好好答谢你的。”
话落,慕容陌林已经迈开颀长的腿,快步离开,徒留下娇娘与小哥二人大眼瞪小眼,一脸震惊。
娇娘扯着他的袖子,犹疑地开口,“他说的左拐尽头,那里是不是指‘慕容山庄’?”
小哥猛地点头,半响,才回过神来,好奇地问道:“你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啊?”
“糟了……”娇娘一声怪叫,抬头朝他离去的方向望去,已不见了人影,她双腿一颤,一脸猪肝色地坐在地上。
她居然让神砥一般高贵的少庄主去色*诱,还教他如何霸王硬上弓,老天,你干脆打个响雷劈死我算了。
那厢,穆丁宁四处随意走动,入目是满眼的吉祥平安,火红的灯笼,倒贴的“福”字,整座□□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里。
她突然很想念慕容陌林,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却倍感孤寂,十年来,名为“仇恨”的包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年年岁岁,她的生命里只有报仇二字,除却报仇,心内竟是一片荒芜。
她踯躅独行十年,身畔唯有楚真一人,常伴左右,然,彼此却隔着如海深的仇怨,终究无法殊途同归。漫长无涯的岁月里,她丢失了太多的东西,倘若有一日大仇得报,她是否可以找回当年的自己。
当慕容陌林寂静地立在她的身后,望见的便是她孤寂悲凉的背影,一袭青衫,伫立在喧闹的人群里,愈发孤独,将时光凝固,滴水成殇。
古人言,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年”对于她而言,究竟意味着新的开始,亦或是一轮走不出尽头的痛苦轮回,他已看不清,心头只余一道声音,从今往后,他再不愿见她苍凉地行走在世间,碧落黄泉,他定会陪在她身旁,她只需回头,便可望见他一直守候的身影。
穆丁宁苦笑一声,敛去了眼中的眷恋,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她深吸口气,回身朝来时路走去。
四目相对时,她见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白衣墨发,谦谦润玉,宛若绝尘谪仙翩然落下,不带一丝尘埃杂质,正缓步向她走来,白色的锦靴每踏在青石板上一步,她的心尖便多颤动一次。
相顾无言,时间悄然停顿,身侧空无一物,唯有温情脉脉晕开。
慕容陌林将肩上的狐白裘解下,披在了她的身上,执起她略微冰凉的素手,放在唇边,轻呵口气,一股暖暖的气流沿着指尖的脉络,流进了她的心尖,竟让她有种莫名的冲动,若时光能够就此停留,她愿用余生换这短暂的温柔。
不需言语,所有的情感尽数消融在彼此默默凝望的双眸中,一眼万年。
“今日是年三十,你怎还出了山庄?”穆丁宁拢紧了白裘,削薄的双唇呵出丝丝白汽。
“他们都张罗的井井有条,我闲来无事就出来走走,你来备年货吗?”
她淡笑,“哪里用得着我准备,这些日子,你和陆习轩都送了很多东西,我怕就是用到明年也用不完。”
慕容陌林嘴角微扬,眉梢晕染着温柔,与她并肩行走,偶尔会有一缕白汽拂过他的发梢,依稀能闻到淡淡的木槿花香。
少倾,他顿住脚步,面朝着她,温和地说道:“丁宁,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穆丁宁眉梢微扬,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来公布谜底。
“跟我来。”
她不解地跟在他的身后,见他脚步如风,想来这人对他而言,一定是意义非凡。
在他二人离去以后,一抹墨色的身影立在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神色复杂。
“陌儿就是为了她闯了‘修罗门’的祭坛?她因何闯祭坛,查清了吗?”男子低沉着声音,朝身后恭敬站立的蓝衣男子问道。
“这个……属下无能,请庄主责罚。”蓝衣男子低垂着头颅,僵直了脊背,一声不吭地弓着身子。
男子抬起右手,将手心的药丸捏成了粉末,淡淡道:“今次就饶你一回,可别让我再失望。”
慑人的戾气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的四肢紧紧裹住,栓紧,鲜血顺着勒出的伤口溢出,血肉模糊。
待男子已经消失在尽头,蓝衣男子这才颤抖地抬起头,额前的冷汗如注,面色一片惨白,一缕鲜血自唇角溢出,他嘴角一勾,露出了一道残忍的笑意。
慕容荀,慕容陌林,总有一日,我会将你们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奉还,我定要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