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儿……”
归玄衍颤声唤她,可惜,她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他有些懊恼今日的冲动,手掌隐隐像是被火烧般,带着一抹刺痛。
“是老夫教女无方,让二位见笑了。”归玄衍坐在上首,面露歉意地说道。
“哪里,哪里,是我们今日太唐突了,吓到了令嫒,改日我们再登门拜访。”
“实在是对不住了,陈总管,替老夫好好送送他们。”
踏出“归云庄”,邱松鹤脸色的笑意顿时散去,望着季书河的眼冰冷刺骨。
他沉着脸,冷声道:“孽障,你还不坦白招了。”
归藜落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今日之事,若是事出无因,打死他也不信。
季书河脚一抖,差点跪倒在地,哆嗦着嗓音,“师……父,师父……弟子知道错了,求师父责罚。”
他将当日醉酒调戏归藜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邱松鹤,气得邱松鹤差点一掌将他劈死。
“师父,弟子真的知道错了。”
唉,到底是他最宠爱的弟子,邱松鹤面上虽冷,心下却也不忍真的罚他,当下便道:“这门亲事我会找个机会推掉。”
季书河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不甘地开口,“师父。”
“你还有脸再说,如果因为你,归玄衍归罪于青衣派,我一定将你逐出本派,决不宽恕。”
邱松鹤冷着脸,一挥衣袖,气冲冲地离开了“归云庄”。
现在他只盼归玄衍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唉,他也不敢多想,归玄衍疼女儿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
“临湘阁”内。
不时传来女子啜泣的声音,声声哀怨,句句凄婉,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一抹丽影趴在床沿上,双肩微颤,柳儿手忙无措地立在她身旁。
“小姐,别难过了,你这样,柳儿看着心里也好伤心。”柳儿哽咽着声音,柔声安慰她,眼睫上已经沾上了泪珠。
人在伤心的时候最怕有人送来安慰,那些假装的坚强总会在别人的关心下,瞬间破裂,剩下的是伤痕累累的心。
“柳儿。”
归藜落伏在她的身上,泣泪涟涟,那凄绝的神情任谁见了都会心疼不已。
刚迈进一只脚的归玄衍,顿时立在门边,踌躇不前,倒是柳儿眼尖,一见庄主,赶忙唤道:“庄主。”
归藜落身子一震,随即扭过了头,一双带泪的美眸无言地控诉着他的狠心。
“落儿……”
一个转身,归藜落避开了他的手掌,归玄衍无奈,只得柔声安慰,“你若不想嫁,咱就不嫁了,今日是爹不好,再哭下去,爹会很心疼的。”
“真的不用嫁吗?”归藜落含着泪,带着一抹小心翼翼地试探。
唉,归玄衍轻叹一声,心疼地搂着她的肩膀,“落儿说不嫁,就不嫁。”
归藜落顿时眉梢舒展,眼底的悲戚一一化去。
这个傻丫头,归玄衍只当她是对慕容陌林念念不忘,这才不愿嫁人,当下也不好再勉强她,而归藜落是为了顾全爹爹与邱松鹤的脸面,那事自然也不便提及,提亲的事便暂告了一段落。
中午用过了午膳,阿奴将季书河前来提亲,最后被归藜落拒绝的事告知了慕容陌林。
他听罢,只淡淡说了一句:“季书河并非她的良人。”
阿奴撇撇嘴,要说归藜落的良人,不就是公子你嘛!不过,这话他顶多在心里腹议,断然不敢当着公子的面说出口。
他自幼便跟在慕容陌林的身边,对他的性子也明了一些,虽说他总是待人温和有礼,却也是真正的疏离淡漠,只看他对归藜落和穆丁宁二人便可见一二,好歹归藜落也叫了公子这么多年的陌林哥哥,却始终也进不了公子心里半点。
傍晚时分,慕容陌林遣了阿奴前来唤她,说是酿的梅花酒该开封了。
那是他们住在“归云庄”的第二日,穆丁宁无意间在庄内寻到了一株梅花,迎风而立,傲骨铮铮,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慕容陌林。
心下一时欢喜,她便折了两束,送给了慕容陌林。
“你送我梅花?”
慕容陌林眸中含笑,手上却接过了她送的梅花。
“不成吗?鲜花配美人,美人配英雄。”穆丁宁故意低沉着嗓音,煞有其事地说道。
他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究竟谁才是美人,谁是英雄。
瞧着他一时哑口无言,耳根泛红,穆丁宁憋不住大笑出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着莹润的光泽,煞是好看。
他不觉地竟是看痴了,待瞧见她的眸子里已经全是狭促时,他赶忙别过头,顾左右而言他,一时词不达意,又闹了笑话,穆丁宁又一阵狂笑。
自从遇见穆丁宁起,他似乎很难维持他君子如玉的形象,也不知是谁惯谁。
他低头瞅着手中的梅花,既无语又好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的眸子瞬间一亮,对着穆丁宁说道:“我们一起酿一坛梅花酒吧!现在的梅花正是芳香馥郁的时候,酿出的酒一定特别香。”
梅花酿?
她怎么没有想到呢,她兴奋地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你不能喝酒,这梅花酿若是我一人独饮,岂不寂寞?”
“梅花酒酒性温和,少酌几杯无碍的。”
犹记得某人曾说过他无福消受美酒,殊不知这美酒与美人一样,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慕容陌林牵着她的手,来到梅花树下。
在四周枯枝败叶的烘托下,那一簇簇梅花愈发显眼,疏影清润,细而有劲的枝,馨香阵阵,沁人心脾。
树下的两抹身影,穿梭其中,男子惊才绝艳,仿若谪仙出世,女子清浅笑意,似一朵轻云出岫,风儿吹过,下起一场梅花雨,惊艳了时光。
穆丁宁收回了思绪,嘴角含着笑,跟在了阿奴的身后,她很是期待梅花酒的味道,是否如他所言,芳香馥郁。
梅花树长在南苑屋后的僻静角落,穆丁宁来到时,他已经拿着小铁锹,蹲在树下,纯白的衣角蹭上了几道泥土,却难掩他温润的气质。
“已经挖出来了吗?”
慕容陌林回头,笑着说道:“恩,就差你来揭开封盖了。”
他捧着酒坛,放到了南苑的石桌上,穆丁宁早已迫不及待,毛手毛脚地就想直接揭开。
慕容陌林遮住了坛口,突然,神情认真地问道:“你知道喝了梅花酒,代表什么意思吗?”
喝了梅花酒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解地皱了皱眉,半响,才摇了摇头,轻笑道:“管它什么意思,我现在酒馋的不得了,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
慕容陌林收回了遮住坛口的手,凉薄的眸子透出一缕失落,随即便被他敛去,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
当坛口被掀开的一刹那,一抹混着梅花的酒香顿时充盈鼻尖,穆丁宁像只偷腥的猫儿,馋嘴地对着坛口尝了一口,甘醇淡雅,果然,和他的人一样。
慕容陌林唤阿奴取了两个白玉杯子,斟满,看着她如牛饮一般饮下,但笑不语。
“你怎么不喝?”
穆丁宁瞧着他优雅地拿着杯子,轻晃杯身,顿感无力,典型的书呆子行径。
“我舍不得一口喝下,如牛饮水,会白白糟蹋了一坛好酒。”慕容陌林挑着好看的眉,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居然骂我是牛,那你就是只无可救药的……”
“什么?”慕容陌林好笑地看着她皱皱的眉间,饶有兴趣地问道。
穆丁宁斟酌再三,慢悠悠地回道:“蜗牛,磨磨唧唧,最像现在的你了。”
她其实想说乌龟的,想想,她又及时改了口,他要是乌龟,阿奴是不是该叫龟*奴???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就顿觉头皮发麻,仿佛已经看见了一群脂粉堆里杵着一个娃娃脸的少年,她立马浑身颤抖,她无比确定,这是一个很冷的笑话。
“很冷吗?”
慕容陌林脱掉了狐白裘,披在了她身上,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却之不恭,只得讪笑两声,整张脸都快埋进杯子里,徒留某人一脸莫名其妙。
一坛酒很快就见底了,穆丁宁意犹未尽地舔着坛口,不死心地往外倒。
“真的没了。”
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软了,趴在石桌上,清冷的眸子带着一丝醉意,眯着眼,看不真切究竟醉得有多厉害。
“丁宁,起来,这样会着凉的。”
慕容陌林唤她,试图将她拉起,奈何,她喝醉了酒就失了往日的淡然,抱着石桌呼呼大睡,任他说破了嘴皮也不肯起来。
阿奴在一旁,连忙走过来,慕容陌林一道目光扫过来,他又退回原地,之后任穆丁宁怎么撒泼,他也不敢出手帮忙。
慕容陌林怕她喝醉后容易受凉,便顾不得男女有别,将她的手抬起,架起她的胳膊。
哪知,穆丁宁踉跄两步,硬生生地将他扑倒在地,一抹柔软带着梅香的唇瓣印在了他的脸颊上,他身子一颤,触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烫,他呆愣了片刻才将她扶起。
“你知不知道,我还会跳舞。”
穆丁宁大着舌头,得意之色跃上眉梢,慕容陌林一个没扶住,她就像只滑溜的鱼儿,逃开了他的怀抱。
穆丁宁踩着摇摇晃晃的步子,时而跳脚,时而挥袖,顾盼间不忘来个回眸一笑,咧着嘴,傻的可以。
阿奴在一旁憋得肚子都疼,慕容陌林目光扫过,他立马背过身去,只有双肩仍在簌簌发抖。
这一段,绝对在慕容陌林的预料之外,某人不仅酒量差,酒品也实在是不敢恭维,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时候,三千一瓢饮,也会无福消受。
慕容陌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弄回了北苑,一路下来,她醉酒的名声是保不住了,他发誓这辈子也没见过喝醉酒的人,比她还闹腾的。
他将穆丁宁放置在床上,阿奴识趣地端来了醒酒汤,她不肯乖乖喝下,慕容陌林只好捏着她的嘴给她灌下,一番下来,穆丁宁总算是睡下了,他也已经是筋疲力竭,身上一片黏腻,只得先行回屋。
慕容陌林走后,床上的人影倏得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的醉意。她抬手抚上了唇瓣,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转瞬,笑意又变成了冷笑。
她攥紧了手中的玉坠子,嘴角是一抹残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