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庄离少室山距离不近,且阿朱伤重,两人并不敢一味赶路。
路上武林人士渐多,显然都是去参加英雄大会的。乔峰形容出众,实在太过醒目,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与悦宁换了位置,悦宁驾车,自己则避在车内。
途经一个小镇,乔峰见天色已晚,知道悦宁自己也是内伤未愈,便作主找了一家客栈投宿。
将阿朱送到床上休息,悦宁见阿朱的脸色越加灰败,双颊都凹陷下去,担心这样下去乔峰又要损耗内力为她继命,决定去镇上药铺为她配一些药,好歹吊住她一口气。
等她将药熬好回到房间,却听见乔峰正在为阿朱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原来乔峰见阿朱重伤难愈,虽有灵药吊命却仍随时可能断气,抵不过她的痴缠,只得把自己幼时的事情当作故事讲给她听。才将将讲了一半,悦宁却端着药轻轻进了房间。
阿朱受了重伤,又被床帐挡住了视线,并没有发现悦宁进来。
乔峰却是在悦宁甫一靠近房间便已知晓,见到悦宁进来,不由得皱起眉头,脸色尴尬。
悦宁却仿佛没有觉察到他的尴尬,无声地对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乔峰无耐地摇了摇头,对着悦宁露出一丝苦笑,接着讲了下去。
阿朱听完了故事,叹息一声,轻声道:“这样凶狠的孩子,倒像是契丹的恶人!”
乔峰突然全身一颤,跳起身来,道:“你……你说什么?”
一直没出声的悦宁轻嗤道:“杀个人渣而已,和契丹人、汉人又有什么关系。”
阿朱这才发觉房间里多了一个悦宁,见乔峰脸上变色,一惊之下,蓦地里什么都明白了,顾不得与悦宁招呼,连忙对着乔峰说道:“乔大爷,乔大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用言语伤你。当真不是故意……”
乔峰呆立片刻,颓然坐下,道:“你猜到了?”阿朱点点头。
乔峰道:“无意中说的言语,往往便是真话。我这么下手不容情,当真由于是契丹种的缘故?”
阿朱安慰他道:“乔大爷,他们说你是契丹人,我看定是诬蔑造谣。别说你慷慨仁义,四海闻名,单是你对我如此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环,也这般尽心看顾,契丹人残毒如虎狼一般,跟你是天上地下,如何能够相比?”
乔峰却摇了摇头道:“阿朱,倘若我真是契丹人呢?”
方才在讲述中,乔峰突然察觉他父母待他,全不同寻常父母对待亲儿。
本来以他生性之精明,照理早该察觉,然而从小便是如此,习以为常,再精明的人也不会去细想,只道他父母特别温和慈祥而已。此刻想来,只觉事事都证实自己是契丹夷种。
阿朱一怔,说道:“你别胡思乱想,那决计不会。契丹族中要是能出如你这样的好人,咱们大家也不会痛恨契丹人了。”
乔峰默然不语,心道:“如果我真是契丹人,连阿朱这样的小丫环也不会理我了。”霎时之间,只觉天地虽大,竟无自己容身之处,一时间思涌如潮,胸口热血沸腾。
悦宁见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完全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心里气闷,不由得轻哼一声:“是契丹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的契丹人才不像你们想像的那样,如同毒蛇猛兽一般呢!普通的契丹百姓终年牧马放羊,逐水草而居,个个都热情淳朴,豪爽直帅。你们觉得他们凶狠残暴,他们倒觉得汉人无耻恶毒呢!”说将药往乔峰手中一递:“让她喝了。”自己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乔峰待要开口,悦宁却一晃便不见了踪影,只好先把药让阿朱服下,待药性发作阿朱昏睡过去,自己再出来寻她。
刚走出院子,却听见客店靠东一间上房中有人在谈论英雄大会之事。他心里一动,侧身挨了出去,绕到后院窗外,贴墙而立。
只听得里边的人正对自己这几日发生的事大加谈论,将自己说的极为不堪,这其中也不乏昔日与自己有交情的人,霎时之间,觉得自己遭此不白奇冤,又何必费神去求洗刷?从此隐姓埋名,十余年后,叫江湖上的朋友都忘了有自己这样一号人物,也就是了。这样想来不由得万念俱灰。
这时,突然凌空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乔峰抬头看去,却是悦宁站在对面屋子的房顶上,一脸怒色地将手中的酒壶掷了过来,看样子是听见了屋子里的人对自己的辱骂,气不过想要出手教训他们。
乔峰连忙伸出手来,冲着那个小酒壶凌空一抓,那个小酒壶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在空中转变了路线,直接飞到了乔峰手中。
乔峰的身形被花木挡住,悦宁并没有看到他,见到自己扔出的酒壶不见了,不由得奇怪起来,飞身下来亲自察看。不料,刚落地便被乔峰一把抓住,直接拉到了客栈外边。
悦宁借着月光看到乔峰脸色惨白,神气极为难看,不由得怒从心起,一把甩开乔峰的手,就要往客栈里冲。
乔峰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妹子不必如此,那些无知小人对我乔某造谣诬蔑,我还不会放在心上。”说话间,将心一横,意气风发地说道:“那幕后凶手这点伎俩就想要伤到我乔峰,那可没那么容易。”
悦宁看着乔峰这副睥睨傲视的神态,只觉得仿佛看到了一头又骄傲又神气的雄狮。
她低下头,慢慢地,坚定地对乔峰轻声说道:“契丹人也好,汉人也罢,我永远都站在你身边。”言毕,给了乔峰一个结结实实地拥抱。
顿时乔峰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样放了。悦宁看着乔峰这副傻样儿,一跺脚,转身飞一般跑开了。只留下乔峰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处,久久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