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天黑的早,不知什么时候,外头已经彻底黑头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粘稠,邀月沉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修长坚实的手臂上,今天反正无事,邀月又是喜欢玩乐的性子,偏生为了练功把自己关了许多年,一旦有了机会,那就跟放风的小鸟一样,嗖嗖飞出去不回来。
花无缺其实也不知道坊间有这样多的花样玩意儿,也不知道邀月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要走进去看一看。那些卖绫罗绸缎的,首饰成衣的,香料香花的,她一一去看就罢了,连肉铺子、修脚铺子也进去,就跟巡查工作一样,那些铺子都是租赁大户人家的地做生意,还真以为她是谁家的年轻太太,出来探看生意来,又见她生的漂亮,就跟话篓子一般说个不停。
要说满大街溜达,花无缺虽然觉得累——他是真累,这活儿居然能比练功累,他心里也是诧异的,练功练得满身是汗,一不小心就从天色未明练到满天星斗,他是不觉得累的,若是于招式修为上有进展,更是满心欢喜,可是这样漫无边际地看每一家成衣铺子,他感觉自己眼皮子都快撑不开了。但是更累的是邀月的脸暴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明明两人产生了更亲密的关系,他却有种错觉,邀月没之前听话了。
比如让她戴个帷帽,她就东躲西藏的,指着满街的人群说:“其他人谁戴了?”
其实这蔽面的东西,原本就是高门大户的女眷才会戴的,市井人群是不会给自己折腾这东西,不方便出入干活。
但邀月这是什么意思?她也打算捋袖子自己干活吗?
邀月其实就是觉得新鲜,像是极久远的过去,也曾经有过同样的回忆。
刚刚踏足到俗世间的小女孩儿,身前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长得都漂亮极了,她那时候说小也不算小了,足有十三四岁,看着灯影流转的繁华尘世间,只是眼花缭乱。
那女子拉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了自己乱跑,笑微微对她说:“从今后起,你记得不能再直呼我的名字,要叫我娘亲。明白吗?”
她眨眨眼,一双小狐狸般精致的眼里还满是懵懂:“为什么啊?”婳凤是比她看起来大,可她还是懂娘的意思,婳凤又不是她娘。
女子牵着她的手说:“傻子,我要和江大哥成亲了,你不当我的女儿,我们怎么能够长长久久把你带在身边呢?”
邀月原就没有凡俗人的念头,见前头居然有人表演吞吐火剑,那样一柄长剑瞬间从喉咙里吞下去,居然没有从背后穿出来,撒开脚丫子就往那里跑,婳凤大声喊:“邀月,你小心一点!”
邀月长袖一飘,黑发在夜色中飘曳不定,她回头看到二人都微笑看着她,就随口说:“好啊,爹,娘!”
——
见邀月还颇有兴致地继续逛,花无缺眼疾手快一把抓着她,把她往茶楼里塞:“有说书的讲故事给你听。”结果那说书先生是位穿青纱袍子的清俊年轻人,大概是在茶楼里第一回看到漂亮年轻的女客人,不过是个掉包计的故事,讲两句就往花无缺这一桌走过来,甩包袱的时候几乎把自己一张脸都要搁在桌子上了。
邀月听得很入神,根本没意识到说书先生在大献殷勤,等到故事讲到结尾,正在钩子处停下,施施然走到邀月面前,笑嘻嘻说:“这位小姐,你要是想知道这故事的真正结局,我……”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花无缺面无表情劫走了:“那个琼花肯定会被发现才是真正的小姐,替代她的翠文会被发现鸠占鹊巢,最后结果不会太好。可能小厮会和丫鬟在一起,大团圆结局成双成对。”
冷冷说完,他一双眼如覆冰堆雪,睨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一愣,挠挠后脑勺,想了半天才憋了一句赞美:“你说的真好,有没有兴趣也说个书啊。”又怕自己说的不太,还补充道:“我给你捧场打赏啊!”
花无缺……
他也懒得说服邀月了,干脆把她抱起来扔到马上,快马加鞭回到客栈里,邀月还没回过神就换了个地方,眼睛一蹬就要和他讲道理。
“晚上我还想去酒楼喝酒,听说这天香阁的姑娘们跳舞最好看。”
她嘴又被堵住了,结果一晚上哪里也没去。
她翻个身,又枕在那条手臂上,那人是真累了,还在睡,她却精气神十足,原本苍白的脸上最近常常浮现红晕,眉梢眼角总带春情,就像是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活神仙突然被吹了一口气,下凡活了过来。
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窗外的月色却很明亮,一轮明月映着枝叶横斜的桃花,花瓣累累,极是好看。
她闭了闭眼,冬天哪里来的桃花?
走到窗前,今天没有风,所以寒气就像是被冻结的水晶一样,临近半开的窗子才能察觉到。窗外果然是一支桃花,不知道被谁插在枯枝上,用彩纸做成的假花。
她心里微微一动,从窗户里一跃而出,还忍不住看了花无缺一眼,他睡得很熟,而自己虽然答应他不再动用武力,却没说不能用个轻功什么的,总不能让她规规矩矩从楼上走下去吧。
客栈的一角停着一架马车,车厢外是朴实无华,车厢里香气氤氲,壁灯用的是夜明珠,光彩温柔,灯下的女子已经上了点年纪,略带星霜的黑发盘成发髻,神态温柔。
若不知道的人看了,必然以为这是一对母女,年长温柔的母亲看着年幼倔强的女儿,似乎对她的一些行为不能接受,却又苦恼于想不出法子劝解。
“姐姐。”怜星柔声说。
邀月点头说:“你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