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黑,江风凛冽。
彼时,无数灯火将这个隐蔽的岸口照亮,手持长刀的官兵面目凶冷的将所有人扣押。
胡县令今日亲自上阵,在停于岸口的两艘船上搜到了朝廷违禁的药石,人赃并获。
齐洪海私运禁品多年,万万没想到会在今日翻了船。
他恶狠狠望向一旁已经受伤的秦晁:“狗东西!果然是你!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秦晁身上挨了拳脚,背上还有一处刀伤,血染红了衣裳。
可他好像不会疼似的,亦无惧官兵的冷冽,一屁股坐在地上,轻轻喘息。
短短几日,他不可能得到齐洪海的信任。
但并不代表他不能靠着多年来埋藏的眼线去摸清楚他的心腹地带。
他明明隐藏的很好,齐洪海依然发现了他。
一通拳脚后,他险些被挑断手脚筋,丢进江里喂鱼。
好在,官兵来的及时……
官兵开始押人,秦晁也被扣押。
他挣了一下,意识到不对劲,“你们干什么?”
官兵直接给了他一脚:“老实点!都听好了,若是坦白罪行,或可减免些牢狱之灾!不然,吃亏的只有你们!”
“坦白什么?”秦晁的目光四处搜寻,厉声吼道:“景珖!滚出来!”
“叫你老实点!”又是一脚,秦晁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他并不蠢,景珖行事诡异,他本就不全信他。
在被一并当做从犯逮捕的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景珖的真正目的。
一旁,齐洪海阴森的笑起来。
他因为反抗,被狠狠打了一顿,嘴角都是血,此刻看起来不比秦晁好多少。
“不愧是景家的家主,敢情他在这等着老子!想来景家那几个,也都被他骗了!”
“秦晁,你竟也被他坑了进来……”
齐洪海一阵大笑,眼神更阴森:“别挣扎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和我们一伙儿的!”
“老子逃不过这一劫,你也别想把自己摘干净!”
秦晁眼神一沉,一遍遍冲着无边夜色嘶吼——
景珖!滚出来!
显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直到岸边的人全部被带走,藏在夜色中的男人才慢慢走出来。
景珖双手负于身后,冷笑着看江边一群人被官差带走。
很好,从今日起,一切都干净了。
明黛现在已经在他手上,如无意外,她应当已经被“刺客”刺杀昏迷。
小疯子只在意明黛,他帮她把姐姐从卑劣的男人手中抢回来,送她们回家,她会高兴。
至于明黛,她那么在意秦晁,必不会甘心离去。
所以,他只能留她一口气。
但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他都是救了她们的救命恩人。
个中情况,都写在他送往明府的书信上。
靠着这个身份,他才有资格走进明家。
这也是他留住小疯子的唯一的办法。
至于小疯子,她那么讨厌秦晁,拆穿他等于拆穿她自己。
毕竟,她也有参与进来。
秦晁已经完了。
哪怕他再有能力,又浪子回头,又得明黛真心,明家都不会接受作奸犯科之人。
眼瞧着这头尘埃落定,景珖连忙赶回扬水畔。
然而,当他踏进扬水畔时,楚绪宁已等他多时。
他负手立于台阶之上,厉声道:“全部拿下!”
话一出口,官兵已将景珖等人团团围住!
利行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上还中了一箭,只剩利丰和几个手下护着景珖。
景珖虽对这些人出现感到意外,但他并不见慌,从容按住利丰的刀,淡声道:“不知这位大人因何要拿在下?”
楚绪宁险些冷笑出声。
在看到明黛和明媚被从水里捞出来,明黛身上还中了一箭时,新仇旧恨顷刻叠加!
果然是他扣住了黛娘和媚娘,将她们禁锢在身边!
所以,之前他在扬水畔被人算计,处处蹊跷,必定与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如今,他也要让这狗东西尝尝牢狱之苦!
楚绪宁:“你们私扣朝廷命官家眷,已是大罪,有什么话去牢狱中解释!”
“住手!”一道沉声打断了楚绪宁的指挥。
明靖沉着脸走来,手里捏着一封书信。
楚绪宁紧张道:“明兄,你怎么过来了?”
“黛娘现在怎么样?这狗贼罪有应得,理应……”
明靖竖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他转身面向景珖,抱拳作拜:“家父家母已收到景公子的书信,又命人给我传了信。”
明靖出示手中书信:“舍妹离家多时,尚有些事需要处理,所以来晚了。”
“明靖多谢景公子搭救舍妹之恩,今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景珖面上未表,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封信送得快。
他很清楚明靖的意思。
现在找到了明黛和明媚,但她们回去后,对外得有一个说法。
人是从他身边找到的,届时这说法,必得有他配合。
只是……景珖微微蹙眉,不知今晚到底是何情况。
因明靖出现,楚绪宁未能得偿所愿,他随明靖离开时,满眼都是愤恨。
景珖稳住心神,询问起具体的情况。
然而,在听完利丰和利行的话后,景珖亦无法镇定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晚扬水畔和陵江会分别上演好戏。
明黛和明媚被他事先安排的刺客‘刺杀’,旨在控住明黛。
事后,他大可赖在齐洪海头上。
他会作为她二人的救命恩人,将她们送回长安。
同一时刻,陵江那边,齐洪海和景家那几个内鬼会在他的老窝一起被端掉。
而秦晁,会作为同谋一起被抓起来。
即便他不出手,齐洪海也不会让他脱身。
两全其美。
可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扬水畔的刺客不是他们的人。
当时,利行趁她姐妹二人相聚,不动声色撤走守卫。
他正准备带人乔装实行计划,就被潜进来的真刺客暗算了。
扬水畔这头,根本没来得及动手。
景珖听得一阵心惊胆战。
小疯子真的遭遇了刺客?她可有受伤?
不仅如此,负责陵江行动的利行告诉景珖,陵江那头,也不是他们动的手!
他们根本还没将罪证和消息送到官府,官府已经开始行动。
有另一拨人赶在他们前面动了手!
景珖静静地听着手下的汇报,心中隐隐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那些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好像即将全部失控。
……
官府的夜间突袭进行的有条不紊,但到了第二日,整个义清县都震动了。
岐水解家与陵江齐家争斗多时,就在大家以为解家即将不敌时,那位解家娘子竟然协助官府将齐洪海的老窝给端了。
齐洪海秘密经营多年的私运行当,从人脉、路线,到货物,盈利价钱,在他被捕的那一刻,宛若被陡然撕出一道大口子的米袋,里面的东西全都涌了出来。
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毫无疑问,解家大获全胜,一旦他们吞噬了陵江的势力,便将成为这义清县第一大帮。
牢狱中,齐洪海得知景家那几位已一并入狱,终于能够确定——
这件事由始至终都是景珖的算计!
他想得到陵江的人脉势力,又想清楚景家内鬼,所以配合演了这么久的戏!
齐洪海满心怨恨无处发泄,越发将秦晁咬死,认定他就是同伙!
秦晁被送大牢后,第一时间是同狱卒打听明黛。
打听的结果让他狠狠松了一口气。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娘子。
秦晁看着满室脏臭,心道,还好她不在这里。
景珖的确将她接走了。
他也不在乎齐洪海怎么发疯撕咬,一个人靠在角落的石壁上,将所有事都在心中过了一遍。
该记得账,该记得人,一个都跑不掉。
只是现在,他最想出去,最想见她。
……
事发第二日的下午,一个衙差走进来,让秦晁出去。
齐洪海瞪圆了眼睛,从牢房木栏中伸出手来指着秦晁:“他是共犯!他也是共犯!”
秦晁冷冷瞥他一眼,并不言语,意外的是那官差也没理他,手中鞭子罩着牢房抽过去。
啪的一声,昔日翻云覆雨的陵江老大,被抽得缩回手,满面恨意。
秦晁没有被带上公堂审问,而是带去了衙门的后院。
那里,胡县令和解桐已经等待多时。
胡县令的案前摆着几分信件,见秦晁来了,让人给他去了镣铐。
“秦晁,此次剿灭齐洪海一帮势力,查货大量朝廷违禁之物,你与解家皆功不可没。”
“本官已查明原由,你在这份口供上画押,便可离开。”
秦晁怔了怔,扫过那证词,上面说的是他帮解家潜入齐家打探情报,通风报信。
是他帮助解家一起配合官府捉拿了齐洪海一帮人。
解桐见他不懂,着急催促:“快画押啊,你还想继续坐牢不成?你不要月娘了?”
秦晁听到她的名字,立刻回神,摇摇头,按指画押。
他就这样轻易地重获自由。
胡县令这次也算立了大功,并未为难秦晁,甚至让人给他找了件干净的披风,让他早些回去养伤。
刚一走出大门,秦晁拦住解桐:“这是怎么回事?”
解桐现在稳住了局势,心情大好,心态也稳,看一眼狼狈的男人,她轻叹一声:“若你不介意,我送你回去吧,路上我再为你讲明。”
直觉告诉秦晁,此事与明黛有关。
他上了马车。
解桐理了理思绪,认真道:“此事还得说回当日的望江山。”
“你还记得吧?当日官府忽然生出向商人讨钱赈灾那件事。”
秦晁点头。
他当然记得。
从那件事开始,与她有关的一切,都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解桐垂眼:“其实,那不是官府突发奇想。”
“听月娘说,大虞的寒门士子想要入仕,光是历经重重考试取得功名还不够。”
“多数时候,很多考生会将自己的文章诗赋投递到名门官家,企图得到赏识保荐。”
“从圣人登基起,不得志的寒门士子甚至可以自举入仕。
“所以,月娘效仿此法,在当时官府处处犯难时,以你的名义投递了信函到官府。”
“上头细致的讲述了赈灾之法,言语间又对诸县情况颇为了解。”
“胡县令自然不会立刻轻信,他当即向诸县同僚提了此事,所以那时才传出风声。”
“大抵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又碍于那位信任都水监带来的压力,他们很快便决定采用此法。而那封以你的名义递交到官府的文书,一直留在胡县令的案头。”
秦晁听得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胡县令主持开年宴那次,他前去赴宴。
当时自报家门后,胡县令看他的眼神破有深意。而后,明黛亦与县令夫人很谈得来。
想来那时候,胡县令是误以为此事要心照不宣。
这背后,竟也有黛黛的手笔!
这头,解桐还在道:“月娘被关进去后,我去看了她一次。”
“她仿佛预料到你会遭遇麻烦,所以要我履行诺言。”
秦晁眼一动,湿红的眼眶布满痛色:“什么诺言?”
解桐轻轻叹息:“你知道,我一直很希望拉拢你们二人。可月娘始终没有答应。”
“那时,你脱离岐水,在解家和齐家之间摇摆不定,行为难料。她担心你走错路没有退路,所以与我有了约定,各取所需。”
解桐:“月娘是个有本事的人,又是你枕边人。我希望她能帮我稳住解家局势。”
“她的确帮了我很多,甚至送来香怜给我。此次能拿下齐洪海,也有那女人的功劳。”
“而她,也在我这里要了一个承诺。”
解桐轻轻抬眼,迎上男人布满血丝与热泪的眼。
“她所求之事,不过是无论何时何地,一旦你身陷囹圄,我必须救你一次。”
秦晁眼神一震,眼泪落了下来。
“我去看她时,她人还在狱中。我同他说了你的近况,她变得很担心害怕。”
“你为接近齐洪海,甚至不惜对解家下手,那时,我已准备反击,且很有把握。”
“所以,她要我履行诺言。”
“她手书一封,仿照你的语气,写了通风报信的密信,揭露齐洪海的罪行。”
“只要和之前望江山一事的密信一对比,便可知这的确是‘秦晁’的手书。”
“它可以证明你的确是解家派去潜入齐家的探子,也可以证明你在此事中的功劳。”
解桐说到这里,眼眶发酸,笑了一下。
“看起来,胡大人是高兴坏了。”
“他此次立了大功,对我亦十分客气,我才提了一句,他已大方放人。”
她看向秦晁,正色道:“我已履行了我的诺言,保你无恙。”
“打伤解潜成一事,我代替解家表态,不再追究。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秦晁伸手抹了一把脸,他青筋暴起,似在隐忍什么翻天的情绪。
他身上有伤,动作迟缓的起身下车。
黛黛……黛黛……
他满心都是她。
他已没事了,他要去把她接回来,然后,陪她回家。
然而,才走到门口,他已一头栽倒在地。
“晁哥!”在家等消息的秦心和胡飞冲出来将他扶了进去。
连日来饮酒应酬,心力交瘁,又负伤入狱,满身是血,他已撑不住了。
……
义清县官驿。
已经清洗完伤口的明黛还在昏睡中。
明靖原本以为这次来只是为了找到媚娘,没想到一双妹妹都找到了。
他无比欣喜,连夜送了书信到长安,从扬水畔回来后,更是寸步不离守着她们。
可是,听完明媚苦兮兮说完自己的遭遇和明黛的事,明靖笑不出来了。
他把手中书信交给她:“你看看这个。”
明媚接过一看,当即揉了丢到一边:“这个骗子!”
明靖:“怎么说?”
明媚眼珠一转,抱住阿兄手臂。
“景珖是骗子,当日在陵江上,我是被他偶然捞起来的。”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带到了景家山庄!”
“他的确救了我,可他不让我回家,一直把我关着!”
“还有那个景枫,阿兄你认得的,他都认出了我,他们还是不让我回家!”
对上了,都对上了。
明靖思及之前种种,很多想不通的地方都想通了。
所以,景珖悄悄带着明媚来了这里,怕是也在躲避明家的追查!
他眼中透出寒冷的怒意,甚至冲淡了找到一双妹妹的喜悦。
景家人竟敢这样对待媚娘!
“你放心,阿兄会为你做主!”明靖摸摸她的头,目光望向昏迷的明黛时,带上担忧。
“这么说,你是被景珖带来这里,才偶遇黛娘?她一直留在这里?”
明媚咬着唇,重重点头。
少女眼神幽暗,含着泪看向榻上的明黛。
“阿兄,你还不知道吧,姐姐已在这处嫁了人。”
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咣当一声响。
楚绪宁面色惨白的站在门口,他为明黛寻来的创伤药,全部泼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方张。不要心疼。
晁哥在按头之后即将变成真正的疯批,而且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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