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明媚,国公府,郡主。
这些字眼一个个砸向秦晁,尤似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云霄。
胡飞一怔:“晁哥,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秦晁眼珠动了动,像是才找回魂儿,张口是不相干的话:“孟洋已经回了?”
胡飞点头:“是,今儿回的,可这不巧了吗。”
“他还在那边宅子收拾自己,我先弄完,急着来告诉你这些消息。”
见秦晁不答,胡飞觉得他确实异常:“晁哥,是不是有啥事儿啊?”
秦晁默了许久,低声道:“她回来了。”
胡飞没懂:“谁?”
秦晁腮帮紧咬,又是半天才说:“红岚。”
他轻轻抬眼,一双黑眸中冰冷无波:“如今,她已是齐洪海的妾侍,香怜夫人。”
胡飞差点跳起来。
比起秦晁,他反而更愤怒激动:“这个贱……”
秦晁猛地抬眼,冷冽的瞪住他。
胡飞会意,看了一眼门口,声音骤然压低:“嫂、嫂子知道吗?”
秦晁呼吸一滞,脸色比刚才难看十倍:“你们回来也好,从今日起多留心,不许任何人骚扰月娘。”
胡飞便知道,嫂子八成不知道这些事儿。
他再无心管什么明家天家。
这个女人,晁哥当初那么喜欢她,她却是个黑心肠,把晁哥伤的那么深!
他和老孟一度觉得,晁哥这辈子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心。
所以当初第一眼看到嫂子的时候,还为她惋惜,总觉得她会在晁哥这受很多委屈。
可没想到,晁哥因为她,变得越来越好!
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她居然又出现了!
她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自己永远不要回来,可她回来了,还成了齐洪海的妾侍……
分明是仗着晁哥不能拿她怎么样。
胡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利落起来,跑去找孟洋。
……
秦晁与胡飞说完话,呆呆地在隔壁房间坐了很久很久。
他以为自己会胡思乱想很多,可是当心中波澜渐渐平息后,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她若真是江月,那该多好。
可这个念头刚起,他已知这个想法多荒唐。
正如阿公说的,她是个富足的姑娘。
家世富足,所以从不为生存犯愁,心中富足,所以能更稳重的面对得失。
是因为先有了这样的她,他才会被拉出那片黑暗的沼泽,得到源源不断的力气走下去。
他被这样的她占据全部身心,却又希望她不是这样。
多可笑。
可是……他配吗?
秦晁呼吸一乱,忽然很想去看看她。
好像她只是灰暗人生的一个梦,一旦梦醒便会消失不见。
秦晁冲出房门走向东屋,被院中凉风一吹,终于冷静了几分。
不对。
是他在胡思乱想。
只是刚刚对上几处,还有很多都没有核实。
万一不是呢?
也许……也许她就是个平凡人家的姑娘,她生来就是这样好。
他们遇上是缘分注定,不是什么不该发生的意外。
她就是江月,是他的月娘!
不是什么郡主,也不是那个明黛!
明黛从房中出来,见到的就是他站在院中发呆的样子。
她笑起来:“站这里干什么?”
秦晁眼一动,直直望向她。
人的记忆,总会在某个特别的时候变得格外清晰。
他想起来,她总是笑着对他的的。
她很少发脾气,除非被他惹恼火。
她细心又体贴,多数时候,总是愿意哄着他。
他也只有她才能哄好。
秦晁像是被绳索牵引,不由自主走向他,总共没两步的距离,却明显的由缓到疾。
明黛被他一把抱进怀里的时候,狠狠愣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
秦晁像是抱着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宝贝,越抱越紧。
他慌乱的摇头:“没事。”
“月娘……”他轻声喊她。
“嗯?”
秦晁轻轻吞咽,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之前……我答应过你,要陪你去找那些过去的记忆。”
“可是现在,我手头的这些事很要紧。”
“所以,你能不能先等等?”
秦晁闭上眼,他知道自己卑鄙,可他别无选择:“等我在这里站稳脚跟,我再陪你去找家人。”
“这样,无论发生什么,至少我还有能力保护你,好不好?好不好?”
最后两句,他与其说是商量,更像是乞求。
明黛不明所以,拍拍他的背:“好。”
“好。我们说好了。”秦晁想到什么,又松手。
“月娘。”秦晁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轻轻退出怀抱。
这一次,他竟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下面这番话。
“你答应景珖蹴鞠赛登台的事……你还愿意吗?”
明黛微微一怔。
他离开房间前一刻,还斩钉截铁的要推拒这件事。
但问出这句话时,心态分明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像是已经接受,又反过来问她的意思。
明黛本就没打算退缩。
她将秦晁此刻的怪异记在心里,不动声色道:“自然是要去的。”
秦晁看她一眼,问:“若是这样,有、有什么需要帮你准备的?”
明黛笑了一下,摇摇头,这才把手里的帖子给他看。
这是景家人刚才送来的,她出来就是为同他说这件事。
景珖的意思是,登台之事是他执意促成,倘若江娘子需要准备什么,可以前往扬水畔。
那里会为她准备好一切。
秦晁一手揉了那帖子,像是终于找回了底气:“不必他,我会为你准备。”
这一次,明黛却叫他意外了。
她似是认真的想了一下,摇摇头:“不必,就要他准备。”
秦晁蹙眉:“为何?”他也可以为她准备。
明黛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解释。
她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个轮廓,若要准备妥善,找景珖最合适。
“他说的没错。”明黛微微扬起下巴,眼里透出几分傲气,“他求的,自是他来准备。”
“什么都不做,白听白看,想得倒是美。”
这一次,明黛没有顺着秦晁。
而秦晁,出于男人不可言说的心理,他默认了她登台的事,却也失去左右她的立场。
第二日一早,还不等秦晁安排,景珖竟然已派了马车过来。
豪气宽敞的马车,甚至走不进小巷子。
景福恭敬的向明黛请安,只道家主吩咐,全力配合江娘子准备。
衣裳行头,珠宝钗环,器乐舞具,只要娘子需要,都可在一日之内全部准备齐全。
明黛淡淡回应一句,牵着秦晁的手上了马车。
景福不由多看了这妇人一眼。
他为家主安排过许多女子,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
他们只是客气,不止是他,好像连家主在内,都真是来殷勤伺候她的奴才。
有一种诡异的不适感。
……
真的到了扬水畔,秦晁又见识了一回景珖的阔绰和豪气。
齐洪海为他包下了大半个扬水畔,剩下一部分,是因东家不想得罪别的客人,留下继续营业的。
他出了三倍价钱,把剩下一部分也包了。
如今,整个扬水畔都是他的。
他看向身边的明黛。
她似乎丝毫不受这份阔绰的影响,开口要去乐器房。
“你会弹琴?”
明黛看他一眼,“大概吧。”
秦晁第一反应是:“你想起什么了?”
明黛好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秦晁噎了一下,不再言语。
扬水畔本就是娱乐之地,乐师舞姬多不胜数,有专门放置乐器的库房。
虽然有景珖的安排,但看守乐器房的管事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东家是好乐之人,这里大多乐器都是他亲自置办的。
最有排面的乐师登台、或是被客人点了,才能到这里来借。
他要详尽的做好记载,何时借出何时归还,每日点算,查验是否有损坏,不可错漏。
错一个,坏一个,都是他的麻烦。
可这位小娘子,年纪不大,穿着打扮也不算显贵,随意就拎起一个把玩。
他真怕她弄坏了。
就在明黛漫不经心转完所有架子,却依旧没有挑到自己要的乐器,随手抱起一把古琴时,管事忍不住开口:“娘子,这可是百年古琴,您当心。”
秦晁看了他一眼。
管事抿抿唇,觉得这个眼神有些可怕。
尽职尽责是好的,但撞上疯子,有个闪失,就不值得了。
明黛也不在意,放下琴,笑了一下:“无妨,反正也没我要的。”
她握住秦晁的手,在他手心轻轻抠了一下。
秦晁回头,眼底的冷还没来得及融化,就迎上了她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同他们计较什么。
秦晁心里一酸,回握住她的手。
明黛请管事拿来纸笔,她提笔飞快写好,递给景福。
“你们主子亲口说的,既是他要求的,他就该张罗准备。”
“如果误了蹴鞠赛登台,一定不是我不配合,是他办事不周到。准备好了再来找我吧。”
景福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妇人说话怪压人的。
秦晁静静地看着她发完威,心里隐隐好笑。
她很少用这种态度与人说话。
多数时候,她都客气娴静。
但其实,她不是不会这种姿态。
恰是由她来做,反倒浑然天成。
然而,当秦晁想到自己打听到的事,又笑不出来了。
……
景珖倒是真的配合,当天下午,景福又恭恭敬敬出现在秦家门口。
“娘子,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蹴鞠赛也就几日,娘子若需要地方练手,家主也安排好了。”
明黛颇为诧异,她没想到景珖动作这么快。
算着日子,时间的确不多,明黛欣然接受。
秦晁很想一直陪着她,可他手头的确有脱不开的事。
从前,他必会推掉,但现在,他觉得自己一分一毫的时辰都不能浪费。
他答应过她要陪她找到家人。
但在这之前,他得让自己足够有资格。
他让胡飞和孟洋陪在她身边,自己去处理事情。
然而,就在马车离开之后,秦晁连日来混乱慌张的脑子有一瞬清明。
景珖来势汹汹,他被自己的情绪所困,甚至没有想过,景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还不是齐家的靠谱,如果因为齐解两家的争斗,由他夹在中间,根本不至于让他忽然针对。
他的言行太突兀了。
紧接着,秦晁想到了另一关键的事情。
景家是的罪过明家的——
景枫从江南一路打点到长安,和那位宁国公府少国公抢过饭碗。
会不会景家的人早就见过明家的女儿?
会不会……景珖已经认出了月娘?
所以,他当众提出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是……试探?
月娘已经忘记了以前的事,而他知道,他是在试探。
秦晁只觉得浑身凉透,心里像是撕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希望尽快把月娘找回来,好好的藏在家里。
一个在告诉他,没时间了,他得尽快做出成绩,尽快站稳脚跟。
这时,有人来请他,是利州香料大商,王进。
秦晁想起重要的事,终于收敛心神,思及孟洋和胡飞跟着她,还是先去见了王老板。
好不容易等到夜里,秦晁推了应酬赶回来,却发现她还没回来。
他准备去找她,刚走到巷子口,就见马车停下。
孟洋和胡飞神色如常跳下车,与他打招呼。
秦晁扫过二人,又望向从马车出来的她。
明黛有些累,看到他时便笑了,伸手要他接。
秦晁连忙牵她下车。
回到家里,秦晁为她打水梳洗,又为她泡了脚。
期间,他一直在偷偷观察她,她除了累,什么异常神情都没有。
秦晁试着问:“今日景珖可有见你?”
明黛像是听了个笑话:“他为何要来见我?”
秦晁暗暗松口气,又道:“他不是好人,你不要与他私下相处。”
明黛偏头看他:“秦晁?”
他抬起头。
明黛凑近,动动鼻子:“好酸啊。”
秦晁心中五味杂陈,艰难的挤了个笑。
洗完上塌,明黛刚躺下,秦晁从后面抱了上来。
他连连亲吻她,手扯她的衣带。
明黛按住他的手。
秦晁喘息道:“我好了,要验伤吗?”
他带着某种急切想要,最终还是被明黛按住。
秦晁捉住她的手,明黛忽然呼痛。
秦晁僵住,手不敢动了。
下一刻,他飞快起身,点了灯照近,“手给我。”
明黛藏起手:“没事,快睡吧。”
秦晁直接去捉。
明黛拗不过他,左手被捉出来。
她的手原本是很好看的,但此刻,指腹及侧边为微微泛白的水泡在幽暗的灯火下,让秦晁目光刺痛。
秦晁咬牙:“你是不是根本不会什么器乐,所以强学?”
男人的懊悔和愧疚都快溢出来了,面前的少女却眯起眼。
像是触及了类似骄傲的东西,明黛扬起下巴:“你说谁不会?”
秦晁失笑,他是紧张她,她却像是在计较面子。
他认怂:“你这样不行,手会很疼。”
明黛抽回手,盯着手指看了一阵。
她的皮肤很白,手指柔软,但如果仔细看,她的指腹其实是有茧的。
不似老茧那般坚硬,但能感觉到。
今日练了一阵,指腹便立刻起了浅浅一层水泡,因为麻木,甚至都不怎么疼。
她觉得自己从前是会弹的,只是不会每日都拨弄罢了。
她既认定要做,就没有轻易说不行的道理。
明黛咬咬牙,抱着手背过身睡下:“你看我行不行!”
秦晁没想她忽然来劲,刚刚涌起的那点欲念,已在她负气般的背影中消失于无形。
想到她的手指,他忽然觉得自己卑鄙又龌龊。
……
是夜,江州明府。
明程已经歇下,府奴忽然来报,明靖来了。
明程顾不上歇息,起身去迎,心中也奇怪,他怎么又跑来江州了?
明靖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自从明府成为宁国公府,而他又升任后,一度被许多琐事绊住。
原本他还有几地重要水域没有巡完,却在听说明程旧伤复发后先赶来了江州。
明程去年带兵防汛受了伤,黛娘和媚娘本是为这个来探望他的。
三叔疼了她们许多年,有时比父母还纵她们。
所以她们无论如何都会来。
只是没想半路出了事。
“三叔,您不能再继续奔波了,手头的事先放一放,我和堂弟都可以分担。”
明程摇头:“他有他要做的事,你有你要做的事。我这伤本没有什么,都是心里急的。”
他重重叹气:“我已盯了景枫那小子很久,时间越久我越不安心。”
明程目光凝重的望向明靖:“我们手里的线索实在太少了。光捏着那一条,根本拿不住景枫。”
“他自从去了东边,就一直留在宣州没动静,派出去找寻的人也没消息,我们太过被动。”
明靖眼神一沉:“三叔说,景枫人在哪里?”
“宣州。”
明靖:“宣州……岂不是挨着东海国?”
明程听到东海国三个字,心中隐隐想到什么,“你……”
明靖看三叔一眼,先扶着他去了榻上躺下。
“三叔旧伤未愈,实在不适合再奔波劳累。”
“实话告诉您,自从陛下圣旨赐下后,侄儿心中也越发不安。”
“母亲已经深信妹妹还活着,每日都在等她们。现在没有比妹妹的音信更重要的事。”
“您说得对,一直以来,我们太被动了,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暗中蛰伏。”
俊朗的青年眉目深沉:“可若他们一辈子安安静静,我们还能耗一辈子不成?”
“既然景枫这头是我们现在唯一发现的线索,不妨化被动为主动。”
明程一怔:“你的意思是?”
明靖慢慢握拳:“我们的确不能打草惊蛇,但他偏偏去了宣州,我们不妨请帮手,诈一诈他!”
明程这才想起来。
与宣州挨着的东海国内有乐氏一族,正是黛娘和媚娘幼时习乐拜过的师门……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即将抵达战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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