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过半,远在江南之地的陵州亦是严寒一片。
楚绪宁在手上呵了一口气,搓了搓冻红的手指,继续写家书。
贴身侍从看着都心疼。
“郎君,上道家书来时,已催您快些回长安了。”
楚家二老知道自家老五心中执念,早已松口由他来找人。
可腊月后就是年节,这是顶顶重要的大节,府中少不得有些应酬走动,还不归家,说不过去。
楚绪宁恍若未闻,一直将家书写完,落笔时才问:“探子近来可有新消息?”
侍从垂首:“没了。尸体被捞起后,明将军便着人安置了,之后再没别的线索。”
“但明侍郎和明将军都留在陵州境内。”
楚绪宁心头一堵,手攥成拳头。
自长安传出黛娘和媚娘出事的消息后,明家一直不曾给出任何回应。
但他知道,这期间,明伯父与长孙夫人曾先后前往江南明府。
他们是黛娘和媚娘的父母,是最关心她们下落的人。
可没多久,二人竟重返长安。
同一时间,此前领兵防汛受伤,理应养伤静休的明程却带着人马离开江州。
明程是黛娘的三叔,楚绪宁不止一次听她提到过。
是她与明媚十分喜爱敬重的长辈。
明程这个节骨眼离开江州,身上亦无皇命,只有可能是为了黛娘和媚娘的事!
而当日,明靖在利州收到的信件,就是明程从陵州送去的。
若非他一路跟着明靖来到这里,还不知那个所谓的意外里有这样可怕的事!
黛娘的贴身婢女死于非命,身上带着伤口,尸体还挂在景家的船上。
那黛娘……黛娘又遇到了些什么?
楚绪宁已在陵州潜伏一阵,他几乎可以确定,无论明程还是明靖,都盯上了景家——
明靖放弃原本该去的陵江,绕到先来陵州,巡察沅江和汶水。
景家郎君景枫在几日前行迹匆忙的赶赴东海,明程的人马随后跟上。
那个景枫,楚绪宁是记得的。
当日陈府秋宴,他赶去时媚娘和黛娘刚好离开。
后来才听说,景枫在陈府公然为难媚娘,是黛娘去后为她解的围。
倘若她二人落难后,遇上了景家的人……
楚绪宁双手紧握成拳。
眼下对明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黛娘和媚娘的下落,无论生死,都得找到人。
一定与景家有关。
明程与明靖做的这般隐晦,想必是不愿打草惊蛇,有意低调行事。
也许事关她二人的清白,也许是其他顾忌……
所以,他更不能离开。
“把这封信送回长安,父亲和母亲那边,我自有交代。”
楚绪宁在家中排行老五,甚少有需要他担当决断之时,但此事上,他全无犹豫。
侍从无奈,只能接下。
楚绪宁又想到别的:“我已托母亲多往明府走动,探望明伯父与长孙夫人。”
“你且记得,备足厚礼让我母亲一并带去,尤其养身宁神的食材香料,另外……”
“务必请他二老保重身体。”
楚绪宁说到这里,神色一黯。
往年,年节未至,无数的礼已送至明府。
今年,或许是明府最为冷清的一个年节。
……
长安,明府。
从明媚的房中出来,长孙蕙又去了明黛的房中。
走到门口时,她侧身接过邹嬷嬷手中的托盘,将几件崭新的冬衣送进房内。
方才在明媚门外时,邹嬷嬷已听到哭声,她心下不忍,低声轻唤:“夫人,放下就走吧。”
长孙蕙无声摇头,腾出一只手,将门合拢了。
她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将衣裳放在床上。
这段日子以来,两个孩子的房间一直都有人清扫。
天冷了,长孙蕙还着人换上了轻软保暖的棉被绒毯。
她方才为明媚送了新衣,这会儿自然要送明黛的。
从前她做的不够好,竟忽略她们许多,又觉黛娘懂事,媚娘淘气,一碗水都端不平。
往后不能如此了。
然而,在明媚房中,她尚且能说几句话。
到了明黛这处,看着这满室寂静,一个字未吐,眼眶已看不清物。
长孙蕙捂着心口,紧紧抿着唇,眼眶已被汹涌的情绪冲红。
那里像有把刀子在割,一下又一下,连呼吸都扯着疼。
“你心里有事,为何不同母亲说呢……”
“纵有天大的坏事,也坏不过我连你们在哪里、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都不知……”
这时,邹嬷嬷在外敲门。
“夫人,丞相夫人托人送来一封书信。”
长孙蕙微微一怔,先是收了声,旋即摸出帕子,又止了泪。
邹嬷嬷推门进来,将书信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
长孙蕙深深吸气平复情绪,走过去拿起书信,三两下拆开。
书信是阮氏亲笔所写。
安国公府出了事——木氏于城外上香时意外摔断了腿。
但性命无忧。
又是大婚在即,又是准太子妃出事。
安国公府未免惹来流言猜想,已在最短时间内按住此事。
阮氏得了她的提示,一直暗中盯着,这才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几句话寥寥道完木府情况,阮氏话语一转,戏谑道起当今太子克妻之命。
长孙蕙揉了书信。
不对劲。
倘若真的只是要太子背上克妻之名,要他姻缘不顺,为何对黛娘是痛下杀手,木氏却性命无忧?
安国公府若能将消息震住,再向宫中禀明原委,陛下自然不想看到太子被猜忌,兴许还会帮着遮掩。
届时,无论是借故顺延婚期,还是索性掩人耳目,让木氏带伤嫁进东宫,总能有个应对的法子。
若木氏出事不是意外,这一次没要了她的命,下一次只会更难,或许再无机会。
为什么?
长孙蕙心间涌起一股急火,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黛娘就一定要死?
若只是不想让她当太子妃,为何要下杀手!?
她情愿断一条腿的是黛娘!
长孙蕙入了魔怔,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掷出,发出一声脆响。
“为什么!”
门被人推开,明玄瞧见她疯魔之态,不由大惊,快步走过去扶住她:“蕙娘……”
“为什么一定要黛娘去死!”
长孙蕙抓住明玄衣襟,泪水滑下,与血迹混在一起。
明玄心痛难耐,咬牙在她后颈一砍,长孙蕙瞬间瘫软在明玄怀中。
明玄将她抱起回房,路过邹嬷嬷时,明玄冷声道:“都在门外候着,我自有话要问!”
邹嬷嬷侧身抹泪,垂首称是。
明玄将长孙蕙安置好后,又请了大夫诊治。
大夫一番号脉后,连连摇头。
“夫人内息不稳,气血不畅,脉象无力,已是极致疲惫,万不可再受刺激。”
明玄沉下气听完,又问了好些休养之法。
送走大夫,明玄去了前厅,满身冷冽坐于上首,将邹嬷嬷几个老奴拎到面前询问缘由。
邹嬷嬷含着泪,将长孙蕙回到长安后的所有事都说了。
明玄听完,一双拳头攥的死死的。
他没追究谁,妻子的为人,他再是了解不过。
她若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这些老奴阻拦?
……
长孙蕙昏睡了一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明玄端着药碗,默不作声坐在床头,侧首看着她。
他们夫妻二十年,他不必开口,只一个眼神,她已知他要追究什么。
良久,明玄轻叹一声,到底没有开口就提那些事,伸手将她扶起来,药碗递过去。
长孙蕙抬手摸了一下唇边,她的喉头此刻还残存血腥味,思及昏迷前的事,她怕吓到他。
明玄一条手臂圈着她,一手端着碗,声沉沉的。
“在我面前粉饰太平,在外人面前端作无事,私下躲起来,又是一个样儿。”
“这般辗转折腾,到头来只是呕一口血,我已谢天谢地了。”
他冷冷看她一眼,轻轻吹凉汤药:“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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