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靖连夜收拾行囊启程。
明玄和明程苦劝多日,他都没舍得走,长孙蕙一来,立刻就走了。
明靖走后,长孙蕙将明程请到书房议事。
明程一进来,就见长孙蕙抱着一盘果脯,一粒一粒往嘴里塞。
看着就觉得味同嚼蜡,她却一直在吃。
明程十分不安:“嫂嫂……甜腻之物,夜里少用为好。”
长孙蕙瞥他一眼,又塞了一颗。
“黛娘和媚娘从小爱吃。我怕她们吃坏牙,总不许她们多吃。”
“我这几日没有胃口,只想吃这个。”
长孙蕙笑笑,“也不知是不是黛娘和媚娘,想叫我帮她们都吃几个。”
明程浑身起鸡皮疙瘩。
“黛娘和媚娘的事我也难过,但生者……”
“她们现在死了吗?”长孙蕙冷冷驳斥。
明程就知道,多说多错。
要说正事,长孙蕙吃完最后一口,小心翼翼收好剩下的。
“夫君旧疾在身,本已伤痛,不宜在操劳。”
“靖儿公务为重,也不能分心。我有一事,只能与小叔商议。”
明程:“嫂嫂但说无妨。”
长孙蕙抱着怀中的果脯,冷声道:“我觉得,靖儿此次南下出意外,蹊跷得很。”
……
秦晁在村里时,虽然没事就睡觉,但其实他每日都醒的很早。
可今日,有人起的比他更早。
秦晁看着空无一人的床铺,屋前屋后转了两圈。
人没了。
一股怒火不受控制的升起。
昨夜才发生那种事,她今天就敢乱跑。
看来是没吓住她!
秦晁自己气了一会儿,眯眼看向西侧的房屋,忽然醒悟。
也许是去了阿公那边。
他在急个什么劲儿?
可他自己巴巴的找过去,像是多紧张她,醒来不见人就急了似的。
思忖片刻,秦晁转身回屋,决定再躺一躺。
秦心每日都会来叫饭。
他踩着时辰过去便是。
然而,秦晁刚躺下,忽觉被褥里塞了什么东西。
他蹙眉坐起,掀开被褥,神色一凝。
被褥里,塞了一堆衣裳里裤,还有些他敷伤的纱布。
秦晁脑子里好像有根弦被拨动,抖落覆盖在真相之上的尘土。
他把所有衣物拿出来前后查看,细细回忆。
昨日事发突然,他只顾救人安抚,并未留意她有哪里异常。
现在想来,昨日怀中抱着的少女,较往常的确臃肿许多。
秦晁呼吸一滞,重新清点了一遍,险些当场去世。
好,好得很!
如果他没有猜错,她昨夜穿了十二件内衫,四条里裤!
这些纱布,应是缠在腰间腿上,以免轻易被扒衣裳。
偏偏她身段好,秋日的衣裳宽松不厚,一层叠一层,黑灯瞎火没人注意,摸起来可能还觉得绵软舒服。
她并不是遇到这些事后才想到与他说那番话。
她早就猜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能给自己套这么多衣裳,扒完手都酸了吧!
可真是把她聪明坏了啊!
秦晁很少被人气到。
他得恭喜她,她做到了!
秦晁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知道要立刻找到这个女人!
他甚至忘了要矜持的踩着饭点去阿公那头,当即杀了过去。
大门被粗暴的退开,秦晁像个上门讨债的,从堂屋开始搜人。
秦心正在烧饭,听到动静,吓得举着大勺颠颠跑出来。
见到秦晁,小姑娘的脸刷的沉下去!
秦晁全然不在乎,开门见山:“她人呢?”
秦心抿着唇,重重的“哼”了一声。
秦晁气笑了。
他好像被那个女人降低了怒点。
现在看谁都火冒三丈。
“我问你她人呢!”
秦心明知故问:“谁啊?”
秦晁这才察觉,他连她真名都不知道。
怔愣片刻,只喊了个假名:“江月!”
都指名道姓了,秦心也不能装聋作哑。
可她依然不答:“原来晁哥还有牵挂嫂嫂的时候?”
小姑娘瞥他一眼,嘀咕道:“我还以为,嫂嫂去哪里、会被谁欺负,晁哥都不在意呢。”
秦晁听出话外之音,皱眉:“你什么意思?”
秦心蓄足势头,给他翻了个白眼。
“难道不是吗?哪有人这样糟践自己的妻子,毁她名声的?”
“昨日是来得及,若来不及,你只管后悔去吧!”
昨日……
秦晁眯眼:“你也知道?”
秦心扭脸不答。
她当然知道!
他擅作主张当众放话后,嫂嫂便对她说了心中担忧。
她一个“妓子”,嫁给秦晁,恐会招惹心怀不轨之人。
秦心当时吓坏了,细细一想,很有道理。
无论哪里,都会有些阴沟里的蛆虫,转做恶心事。
所以,明黛早与秦心通了气。
不单独行动,夜里尽量不出门。
如果她不慎遇上意外,一定会留下线索。
秦心只需察觉线索,立刻找人,稳得很!
原本,秦心觉得此事应该让秦晁知道,毕竟是他的妻子!
可嫂嫂只是笑笑,说,靠他不如靠自己。
他都能放出这种话了,还指望他当护花英雄?
秦心一想,太有道理了!
晁哥就是个不靠谱的,保护嫂嫂,还得看她!
她看着小,力气大得很,她能单手拎起一桶水!
秦晁听得眼角一抽一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你们都这么聪明了,昨夜还敢出门?”
秦心有一说一:“嫂嫂说的呀,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她在这里生活,能一辈子不出门,出门还挑时候呀?应当没那么巧才对。”
可她娘的就是这么巧,你给解释解释?
不,不对。
秦晁想起自己昨日两次跟出门,她看他好几眼,却什么都没问。
她那时就看出来了。
他不放心,一定会跟着她。
正如她所说,他的过往,过的卑微又糟糕。
他比谁都清楚这山村角落里,哪些地方适合做肮脏事。
因为他也曾在那些地方,被人用拳打用脚踢,肆意欺辱。
也曾一次次在暗无人烟的小道上,独自捂着伤口回家。
她可不就是挑着时辰出门的吗!
秦心这蠢货,被人忽悠的转圈圈,还在帮她说话!
“她人呢?!”秦晁原地走了一圈,腰一叉:“人呢!”
秦心有点被他的气势吓到,瞬间怂了:“出、出门了。”
出门了,原来出门了。
她还敢出门!?
秦晁正要发作,秦心连忙补充道:“和阿公一起去的县城,五更天就走了!”
五更天就走了?
秦晁忽然沉默。
最初与胡、孟二人相识时,他极为防备。
同住一屋,稍有动静他都会醒来。
她才来这里多久,起身出门,他竟毫无察觉。
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连起码的防备都没了?
他明明没有被她那些拙劣的戏码欺骗。
秦心见他沉默,悄咪咪的溜去灶房:“他们来回都赶车,晌午之前就回了。”
秦晁慢慢平静下来。
来回赶车。
差点忘了,她小有私产。
秦晁冷着脸,拖了张板凳,就坐在门口等。
灶房门口,秦心鬼鬼祟祟缩回脑袋。
说实话,她第一次见这位堂兄情绪大动。
以往,无论是阿公痛心疾首,还是她声嘶力竭,他都冷淡处理。
终于有个人,能让他也情绪大动。
嫂嫂真乃神人也。
秦晁坐在门口,情绪越来越平静。
过了最初那阵盛怒后,他又有所察觉——
从前,阿公与秦心时常为他的事大动肝火苦口婆心。
他从不会在他们情绪激动时撞上去。
往往是先冷处理,待他们过了最激动那阵,能好好说话了,再继续说事。
而此时此刻,他仿佛是被她冷处理的那个人。
她这么有脑子,岂会把一堆任谁看了都觉得古怪的衣裳丢在床上。
她若想瞒他,又岂会任由秦心跟他一通胡说。
所以,她是昨夜的把戏没有耍成功,今日索性破罐破摔与他摊牌?
激得他怒意大盛,再早早溜掉将他晾在这独自泄气?
秦晁的舌尖狠狠舔过一排牙。
如果他这些猜测属实,那她真是他见过……
最无聊的女人!
晌午之前,秦阿公和明黛回了村子。
秦心已经做好饭等着,远远瞧见,她蹦蹦跳跳跑去秦晁那边传话。
秦晁早就回来了,他翘着腿躺在床上,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
“回就回了,激动什么?”
秦心的雀跃原地凝固。
刚才是谁火烧尾巴一样到处找人的?
秦阿公提了一笼鸡仔,秦心尖叫一声,高兴地围着鸡笼转。
之前为了给秦晁筹钱还给朱家,阿公把能卖的都卖了。
包括秦心精心喂养的鸡。
后来发生这些事,阿公身体也不好,秦心没敢提再买鸡仔的事。
比起鸡仔,阿公更需要银子看大夫养身体。
“谢谢阿公!”
秦阿公出去走了一趟,气血活络了,比前几日更显精神。
他指了指明黛:“这是你嫂子送你的,要谢就谢她。”
秦心一听,激动不已,“嫂嫂怎么想到买这个?”
明黛抿一口茶,笑笑:“我见后院有围圈,里头还有鸡毛,料想家里应是养过。阿公偶尔也去村口买鸡回来炖汤,我想着,与其出去买,不如自己养。你喜欢就好好养。”
秦心感动不已,恨不得扑上去抱起她转圈圈。
不止如此。
明黛还带阿公去县城的医馆复诊,换了新药方,买了不太贵但搭配熬汤益气补身的干货。
秦阿公对这个侄孙媳,可谓全无挑剔,连声嘱咐秦晁要好好照顾她。
明黛浅浅一笑,轻轻转眼。
秦晁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冷眼看她。
她也回他一个笑,秦晁翻着眼扭开脸。
明黛想,礼多人不怪,古人诚不欺我。
一家四口围桌而作,和谐的吃了一顿午饭。
之后,秦阿公去房里休息,秦心去收拾。
秦晁与明黛偷懒惯了,一起坐着喝茶。
他一手捧着茶缸子轻轻转,漫不经心道:“破费了。”
语气平淡无波,全无早起时的怒火。
明黛浅抿一口水,微微凑向他:“不是我的钱。”
秦晁转头看她。
明黛俏皮眨眼,“你忘了,之前阿公给过我们一袋钱,今日都用完。”
最后五个字,她说的颇具自豪感。
好像能花钱是什么本事似的。
秦晁盯着她不说话。
明黛自行理解他的眼神:“你该不会以为,我真会用阿公给的钱吧?”
“当时他给我,我若推辞,他定会不高兴。”
“老人家越想为儿女做点什么,越是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只剩塞钱。”
“我们收下,遂他的心意,之后找个功夫,再把钱花在他身上。”
“既合了老人家的心意,也尽了孝心。一举两得。”
秦晁别过脸,明黛悄悄探头,发现他在笑。
可他也敏锐,当即转过头,明黛偷瞄的眼神没收住,与他对上。
“看什么?”他瘪了嘴角,又冷起来。
明黛弯唇:“不生气了?”
秦晁表情一凝,竟无言以对。
怎么会有这种人?
难道前头不是她故意晾着他,让他自己泻火?
买东买西,将阿公和秦心哄得高兴,不是在变相对他示好?
他都打算当做没发生,直接跳过那件事,她竟又主动提起。
秦晁第一次觉得,女人的心思这么难懂。
他冷了脸:“你还有脸问?”
明黛若有所悟,“看来给阿公和秦心送礼还不够。”
她偏头盯住他,眸子璀璨明亮:“我也送你一个?”
秦晁一点也不稀罕她的讨好!
一点也不。
他挑着眉问:“什么?”
明黛轻笑,弯腰抓起脚边一个布包,拉住他的衣袖:“走!”
秦晁没有防备,险些泼了手里的水。
“慢点!”
……
两人往自家方向走,秦晁这才发现她自己也买了东西。
挺大一个盒子,布裹着,不知是什么。
走进围篱,明黛拉着他停下,指向屋外的墙面。
秦晁这才想起,他的墙还没刷。
墙上遍布污言秽语,村民都见惯不怪了。
他瞬间明白过来,挑起嘴角:“哦,你要帮我刷墙?”
明黛笑了一下,蹲下解开布包。
“秦晁,这些东西,未必要遮挡。”
秦晁抱手,只想看她刷什么把戏:“不遮挡,继续这样?”
话音刚落,明黛已解开布包。
秦晁嘴角的笑意一僵,看向她的眼神带了诧异。
她买的是……颜料和画笔。
秦晁并不懂画,但见画笔粗细不一,猜测是分类画物之用。
“你……会画画?”
正在准备的少女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
少顷,她低声道:“应该吧。”
秦晁狐疑的盯着她,不再说话。
她的动作说娴熟也不娴熟,偶尔会有迟疑,仿佛在疑虑自己的判断到底对不对,但说陌生也不陌生,至少她买的东西,都定了用处。
颜料调好,画笔依次摆开,少女提笔仰头,仔细观察了墙上的字样分布后,试着下笔。
起先,她笔触生涩,然后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流畅起来——
秦晁怔然看着自家的墙面,只见大片的红被晕成一片枫叶色。
少女下笔如有神,越来越流畅,忽然,她把手里的笔一递,信口道:“换大山水狼毫。”
秦晁愣住。
明黛跟着愣住。
她缓缓转头,看秦晁一眼,又慢慢望向手中的笔。
眼前忽然闪过画面——
秋景浓郁的景亭,她与一人同作一画。
每到换笔勾景时,她才刚刚递出笔,那人已将她要的笔递过来。
默契无间。
面前的男人忽然嗤笑一声,明黛回神。
秦晁扫过一排笔:“抱歉,我不懂这个,配合不了你了。”
明黛心绪略微起伏,轻轻摇头。
没关系。
秦晁原本在看画,可这一小插曲后,他的眼神渐渐移开。
他在看她。
少女画画时,认真而投入,每一笔都带着令人惊叹的气魄。
对,就是气魄。
明明是个姑娘,笔下山水却格外大气。
秦晁是真的不懂画,他要活下去都难,哪里有功夫学这个?
可是眼前这幅枫山秋景图,仿佛能破开人紧闭的心房,涌入一份雄浑大气,令其舒展平和。
等等。
她是怎么将一片鲜红骂语,晕成满山红叶的?
递了个笔的功夫,他竟再难看出原本骂语的痕迹。
秦晁在墙边呆呆定住。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涂污他的家。
却是第一次,有人与他一起承了这些污言秽语。
她用一笔又一笔漂亮的色彩,将难看的骂语,变作绝美的风景。
一如那个晚上,她含笑蹲在他面前,无视他的所有冷漠,用柔软的指腹,一点点为他涂抹伤药,包扎伤口。
秦晁心中忽然有些闷疼。
如果,这也是演戏,那她未免太厉害。
前一晚还尚显拙劣。
今日已如此厉害。
厉害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
“那日,你怎么说的?”他忽然问她。
明黛笔尖一顿,转头看他,不解道:“什么?”
秦晁直勾勾的看着她,难得耐心的提醒:“里正和官差找来,我为你编了个不好的身份,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明黛顺着他的提示,细细回忆。
那时,她问他——“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被欺负上门,这就是你的还击之法?
不痛快,也不响亮。
还很憋屈。
秦晁不等她回答,先笑起来:“是不是有些憋屈?”
明黛慢慢放下笔:“秦晁……你……”
高大俊朗的青年,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笑。
褪去散漫与冷意,融了温度,还有一种说不出的……
气势。
“那个,不算。”
秦晁侧首,看向墙上鲜艳的枫叶,神色温柔。
他从不知道,这个颜色可以这样美。
“憋屈的还击,还叫还击吗?要不要试试比较痛快的?”
明黛眼神轻动,心潮渐渐澎湃。
听听,这小牲口说了什么!?
她铤而走险,情真意切向他靠拢示好,被他用热水烫了一回以示警告。
原想和气的揭过此页,这石头心,忽然就开了。
所以,她算是拿到了靠近他的路引?
呆滞的少女迟迟没有回应,秦晁的温柔悉数散去,扭头就走。
“不要算了。”
“要!”身后一声响亮,秦晁停步。
嘴角仿佛被牵了线,不住上扬。
转过头,他又是那副死人脸。
“明日三更出门。起不来就算了。”
终于要走出这里了吗?
明黛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要试试!”
秦晁面露鄙夷,转身进屋:“咋咋呼呼的,哪像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靖:你们再不回来,妈就要黑化了!!!!
明程:“适应良好。”
明玄:适应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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