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风凛冽,房内的寒意比窗外更甚。
裴峰与柳念雪就这样僵持着。
他越不说话,她就越生气。
她越生气,他就越不想说话。
此刻,他们根本不像天下至尊的一对,反而像是民间的寻常小夫妻。
柳念雪努力耐下性子,她知道她的男人是皇帝,天下至尊。
从他出生到现在,除了太后和太师,大概也没人违逆过他。
“陛下,你不是也想除掉太师吗?臣妾这样做,到底哪里不对?”
她努力放缓了声音,他却猛地转头,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臣妾说‘除掉’,不是指杀了太师,只是削弱他手中的实权。这不也是陛下所想吗?”
“此次只要顺利,不仅冯爷爷可以获救,太师这边也是证据确凿。”
“很多事不用放在明面上,私下处理掉,既不会把事情闹大,又能得偿所愿,有什么不好?”
他还是不说话。
她的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耗完了。
“哼!”她怒气冲冲的站起身,左右张望着也想摔东西,却发现这房里能摔的几乎都被他摔的差不多了。
没东西发泄,只能在房中来回踱着。
他原本听到背后仓促的脚步声,以为她要离开。
却冷不防发现,那脚步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他心中微叹,本想静静,如今却静不下来了。
她怀着身孕,身子又不好,他怎能看着她如今在殿中这般折腾。
坐起身,看着她。
她一回头,猛地发现他已经坐起身了,不由得一愣。
这回轮到她不说话了,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怒气冲冲地把头侧到一边。
他叹了口气,“你说的道理,朕何尝不知道。”
见她白了一眼,他也无奈,只能继续说道:
“太师是朕的老师,当年他第一次给朕讲课,便是教的朕君子之道。”
“可朕是个帝王,朕明白自己不能光做一个君子,君子之道非为君之道。”
“你的计策很好,只要成功,一击便中太师软肋。可之所以能中太师的软肋,不正是因为太师是个君子,他护着戴三,所以我们能用戴三伤他。”
“而朕,他以君子之道教出来的学生,竟然以这种阴损的手段,嫁祸他……”
他低下头,心中有愧,嘴上却说不出来。
“陛下,臣妾嫁祸他,便是阴损。他嫁祸冯爷爷,便仍是个君子。”
她冷哼了一声,“陛下未免太过厚此薄彼了吧。”
“陛下不用担心,此事臣妾从未向陛下提及,本就是臣妾今日突然命赵姑娘相帮着做的。若太师要说什么阴损,也是臣妾阴损,不是陛下阴损。”
“反正太师早就觉得臣妾是红颜祸水,早晚都要祸国殃民的,阴损一些,也是无妨。”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有点想哭,自两人相识,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争吵。
她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太师这个老头子。
想到此处,又突然想到自己入宫的目的。
她快忘了她的目的了,自入宫,她一直就做着他的小女人。
她的血海深仇,她入宫的初衷,都随着对他的爱而放下不提了。
可是,自从入宫了之后,哪里又过过什么安乐日子。
自己反复被害不说,还连累了家人……
这不是第一次了,虽然冯征和柳谦都不曾告诉她,可她知道,自从自己得宠之后,朝堂之上就没太平过。
只是这一次,对方下了狠手。
她如果再不反击,她如果不下狠手,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难道要让她重要的人,日日都生活在殚精竭虑之中吗?
“朕不想和你吵,你回去吧。”
她没有动,只是安静得坐着,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觉得,有点心寒。
她不知道,她的眼泪流下来了,她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以为她会再驳自己,却没等来任何声音,抬起头,隐隐只见她的脸庞,有一道泪痕。
她哭了,一见她的眼泪,他便觉得心底一阵抽搐。
起身上前,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想要抹去那道泪痕,却被她一巴掌拍开了。
“是……朕错了,别哭了。”
“我没哭。”
她此刻异常安静,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泪水不停地往外涌。
他拿起她手中的丝帕,轻轻抚着她的脸庞。
她没有再拍他的手,却又转过头,宁可看着墙,也不想看他。
眼泪湿了脸庞,又湿了衣襟。
他低下头,又见她圆滚滚的肚子。
想到她入宫之后,自己除了给她位份,还给了她什么呢?
她在后宫,是自己护着自己。
当日若非她成功策反了周幽儿,或许她已经被白怡害死了。
自己能给她的,只是信任。
就算他在前朝,明显偏向冯征一党,冯征与柳谦却还是活的战战兢兢。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没本事的皇帝,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
或许,他还不如民间的一方乡绅,至少在小小后院,他心爱的人应该可以无所顾忌。
他在她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她想挣扎,却没有挣开,只能任他握着。
“别生气了,我错了。”
“陛下没有错,是臣妾阴损,连累陛下。”
“你我之间,要分得那么清楚吗?我早说过,你做的,和我做的,根本没有分别。”
她有些心软,却仍不愿看他。
“太师的事,是我脾气不好。我知道夫人做的都对,可我心里,就是不好受。”
“我当然知道这幕后之人一定是太师,可……我就是不愿意这么想。说句逾矩的话,太师于我,如同父亲一般。”
“父皇朝政繁忙,自小,什么做人的道理,为君处事的道理,都是太师教我的。”
“如果没有他和太尉,我……什么都不是……”
她听着心疼,伸手覆上他的唇,“不许这么说。”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既有欣慰,又带着说不清的苦涩。
他拉着她,起身到榻边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这时候,两人依偎在一起,方才觉得周身多了些暖意。
许久,他柔声说道:“以后,不许冷冰冰地叫‘陛下’,要叫‘夫君’。”
她微微一笑,娇嫩嫩地唤了一声“夫君”。
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只觉有些凉飕飕的,便从他手中又拿回帕子,自己擦干净了。
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门口传来李福全的声音。
“陛下,赵大人求见,是否要宣?”
裴峰与柳念雪收了方才的心思,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不免有些奇怪。不知赵信既然已经出了宫,为何又要星夜前来?
“宣进来吧。”
裴峰边说着,便帮柳念雪又擦了擦眼泪。
“师兄,有大事!我和你说……”
赵信一如既往,大大咧咧地嚷着就进来了,却见柳念雪也在一边,不由愣了愣。
“嫂子也在呢?正好,本来就是嫂子的事,省得说两遍了。”
柳念雪方才还有些阴郁,见赵信如此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又觉得有些好笑。
随即,便与赵信相互见了个礼。
却说赵信一抬头,见柳念雪的眼眸有些红肿。
不由得便将裴峰拉到一旁,一边偷瞄着柳念雪,一边悄悄对裴峰耳语。
“师兄,你惹嫂子生气了啊?”
裴峰刚想回头看一眼柳念雪,却被赵信拦住。
“别看啊,师兄。嫂子眼睛都红了。”
“已经没事了,你说你的事吧。”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我家躲两天啊?我家的密室,保管是个人都找不到。”
“去你的,难道我明天不用上朝了吗?躲两天……”
赵信叹了口气,想想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便可怜地看了裴峰一眼。
“师兄,你就自求多福吧。不行的话,就跪下求求嫂子,女人心一软就没事了。”
裴峰震惊地看着赵信。
男儿膝下有黄金,赵信竟然叫裴峰对柳念雪下跪求饶。
谁能想到这句话竟然出自一个,来自武将世家的后人。
可见一个家族的女主人,对家族的教育来说,真正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想到此处,裴峰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太尉赵云天跪在公孙夫人面前求饶的样子,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别管那么多了,有事说事吧。”
赵信又怜悯地看了裴峰一眼,即便天下至尊又如何,还不是要受老婆气……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仿佛此刻已经看到了裴峰下跪一般。
“说正事吧,方才回府,有属下来报。李公公托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裴峰点了点头,“把李福全也叫进来吧。”
李福全入殿后,赵信继续说道:
“李公公刚说的那马车,进了凤梧宫之后,便停在了偏殿的院子里。之后,芳兰会过来,亲自监督,换一辆马车再出来。”
“换马车?”柳念雪惊道。
“是啊,嫂子,他们应该将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直接将马车换掉。”
“我让下属打听过,每日都是如此。一辆马车进,一辆马车出,里面是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
柳念雪与裴峰对视了一眼。
这芳兰倒是小心谨慎,如此,哪怕有人看到,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李福全紧跟着说道:“回禀陛下、娘娘,奴才也问尚食局要了近几个月的存档,已请萧太医看过。从尚食局送出来的菜,确实没有问题。”
“看来,果如师弟所言。”柳念雪叹了一句。
“不过请陛下、娘娘放心,奴才借口说宫里的归档从半年一次改为一季一次了,所以不会有人怀疑。”
裴峰点了点头,对李福全和赵信说道:“行了,你们先出去吧,此事务必要保密,不能泄露任何风声。”
两人离开后,裴峰与柳念雪携手坐在一边,面上皆有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