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王世孙倚在船头,面如满月,丰容玉仪,含笑看着侬秋声抚琴。
侬秋声固然是顶尖的大美人,但赵世孙一身朱紫色四角龙纹深衣,头束镶玉金丝冠,风采不凡兼皇侄之贵,当真是一时国色。
当着他的面,范小学士唇角含笑,他微弯下腰,以指拨弦,侧头与侬娘子亲密低语。他爽郎文秀,一身寻常士子青衣乌帽,在他身上竟然丝毫不逊色于皇侄。其风采与侬秋声发髻上雕刻精致的楼台青玉钗相得益彰。
秀王世孙没好气地看着他,暗骂这小子穿得寒酸,明摆着是扮装成了普通书生,从京城里溜到了这里见意中人。
两女一男在无声中暗中较劲,仿佛是外人踏不进的圈子。赵慧儿痴痴看着,尤记得京城大雪中,有乐伎喉歌轻启,曲声不绝:
“青荷小,盛夏天家时正好,与君回殿共书眠……”宫中教坊里的班头、部头们最为推祟范小学士,只呼他为青荷公子。身为三榜状元,一朝选入翰林院中修书,他清贵非常,不是青荷之雅不足以比拟。
又因为作过一首‘盛夏天家时正好,与我回殿共书眠’的诗句贴在值班房门前,直呼盛夏天是睡觉天,他值班时躲在丽正殿里睡午觉,还摘了御池荷叶盖脸。被皇上抓了个正着。所以又有窃荷公子的美称。
月湖上不知有多少选女在仰慕眺望这几位公子,然而她们注目最多的仍然是傅九公子映风。郑归音没去看他。不需要去多看,只要瞧着天边抹过的晚霞,就可知他在赵世孙和小范学士面前的风姿。
傅映风压根没有和侬秋声说话。他不耐烦地看着表哥和赵世孙争相向侬秋声献着殷勤。但他站在那里,绯衣乌帽,玄色披风随风荡起,倒映水中。那艳色就像是初秋的暖风把无数燃烧的红枫吹过了碧玉湖面。纷落如雨。
在火烧云一般的美景中,船头的公子佳人都不过是这幅晚秋枫雨图画中的一部分,成为了烘云托月彰显傅九公子存在的配角。郑归音仔细看着赵慧儿。她已经痴了。
她那样仰面看着傅映风,不知不觉站起的身影就像郑家前舱新挂起的珠帘。珠帘上那一幅嫦娥奔月。因为相信服下了长生不死的仙药,她恨不得轻身而起,飞向她的眼中的广寒仙宫中。只愿与俊美尊贵的仙人们同饮寿酒。共享月华。
她的渴望太明显,不甘也太明显,那怕是把性命押上去也不会放弃。郑归音暗叹了一口气。谁叫她也姓赵?心气太高也不是不能理解。
“赵娘子,靠妻室、妾侍是拿不住他的。”
她凉冰冰地开了口。赵慧儿一惊回头。“赵娘子,他就算是娶了长公主呢,该翻脸就会翻脸。”
郑归音平平说着。因为这一句,赵慧儿的眼神终于凝结了起来,她何尝没有领悟她的意思?于是她微敛了眉,又抬眼揣测道:“所以……你懒得讨好他了。”
赵慧儿用的是陈述语气,由是她也明白,她赵慧儿对郑家没有用了。四目相对着,该说的话已经说清。郑归音冷冷一笑:
“他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我能有什么办法!?”
因为这话里的森冷,赵慧儿突然就打了个寒战。
楼船上不仅是世家公子为了绝色侬美人争风吃醋,也不仅有傅映风,今晚的爱闲园选宴上真正主事的是秀王府老成持重的祝长史。
他毕竟消息灵通。这几天隐约听说了傅大人有退亲的意思,又听说他最近像是看上泉州郑家娘子。流言说得一清二楚,因为郑家只有一个女儿,又三贞九烈要进宫。傅大人没办法弄到手,居然想出法子用泉州苏家、明州许家拿捏着郑家,逼着人家把郑二娘子送过来做妾。
如此这般仗势欺人的种种传闻。
“到底是范衙内……”祝怀白私下向赵若愚感叹着。这时,他就觉得那天在宗亲船上没有看错。那天,果然是傅大人身边的心腹丁管带在追着郑娘子?那不就是替傅大人追求、讨好、威逼、利诱。
反正总有一样吧?
见他如此试探,赵若愚不动声色,顺水推舟劝道:“何必得罪他?”
“你说得是。”范衙内恶名在外,这位长史在圈定选女时也就打起了退堂鼓。他在舱房里安排选女献艺的顺序,赵若愚气定神闲地帮着抄写,他瞅他一眼,终于直接问道:“皇上不是让你娶她?”
“……郑家想让她进宫不是?否则何必参选?”他头也不抬,回答得合情合理,“你把她的名字写上名册,不也是因为她家现在是泉州最大的私商?”他搁笔笑着,“况且还有张夫人的面子在里面。”
康安县夫人张女官,出身秀王府,她前年在宫里和汪大用争宠而胜,执掌内库。
“我听说,汪太监死后,如果没有郑家在泉州的财力一力支撑,张夫人这个内库管事的位置是坐不稳的。”说到这里,赵才子意有所指,用笔尖透过舱窗,点了点船头的范小学士,
“你看,连他都谨慎着。否则怎么能轮到绍大人抢了头筹?”
“……你在国子监和太学里,当真是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到。”祝长史笑骂了一句后,没再言语。赵若愚知道他心里的打算,
“何必得罪范衙内?”祝长史在心里重复了一句,暗中拿定了主意,又想着,“更不方便委屈了赵才子,眼看着做进士了,他怎么会愿意娶商女做正妻?”
傅九公子纳郑家女为妾。赵若愚按官家的意思娶订亲的郑家女。这两个安排在他眼中是同样的意思——都足以安抚郑家三年前被抄家的大祸了。
楼船上少不了各选女人家的的眼线,更少不了郑大公子收买的人。
按祝长史的意思,赵若愚刚写完了文书,转眼间,文书上各府选女上场献艺的次序就被抄写暗送到了郑家手上。这一看,连郑大公子都埋怨起郑归音。
“你看,你这样一定选不上的!否则人家不会这样安排。竟然让你在中间第五十六个去献艺!早知道这样,你就不应该去傅映风那边养病!他怎么可能会让你进宫?当时就应该彻底拒绝不理会他!”
赵慧儿已经离开,她慢慢悠悠地喝茶。他还在嘀咕的时候,她就开了口,一句话堵回去:“当初让我不要太早得罪傅映风这类的话,是不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