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林县,钱来宝家。
这些天里,钱来宝居然推掉了所有最近戏班的事情。每天拽着冯小红问东问西,出谋划策。
“小红,你终于开窍了,不然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榆木脑袋。”钱来宝哈哈笑着。
“我哪里像个榆木脑袋了。”冯小红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问道。
“信信姑娘都跟着你来了水林几年了,你还一直让人姑娘独自在西厢房住着,不是榆木脑袋是什么?信信姑娘是为什么愿意跟你走,你心里不清楚吗,这么长时间一直把人家晾着,不说娶也不给名分,你不是榆木脑袋谁是?”钱来宝抹了抹如浇水的花洒一般的嘴,说出来畅快许多。
“我那不是还没做好准备嘛,而且那时候信信的年纪还太小,我”冯小红没继续说下去。
“你什么?怕信信姑娘后悔?”
钱来宝冷笑一声:“我看是冯先生你,小人了。”
冯小红摇着头笑笑:“就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夺信信那君子之腹了吧。”
“不过。”冯小红话锋一转:“我现在知错了,我不要再当那榆木脑袋了。”
“老钱,是我要结婚,你傻乐什么?”
冯小红跟钱来宝坐在走廊上吹风吹牛。
“小红,你要结婚,我这个当哥哥的当然得高兴了。”钱来宝摸了摸胡子,一副长辈样的嘴脸。
冯小红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钱来宝就非得要当自己大哥。当大哥就当大哥吧,可是多数时候又非得扯到长兄如父上,从大哥又变成了父亲,冯小红是不同意的。
“钱班主,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我从来没说过认你做大哥这样的话。”
冯小红皱起川字眉头,义愤填膺地说道。
钱来宝拍着冯小红的肩头哈哈一笑:“你跟我还客气个什么劲。”
“爸,冯先生不是跟你客气,是在跟你嫌弃。”院里拉胡琴的钱三十忽然止住琴弦,抬头好心提醒道。
钱来宝刚才还笑嘻嘻的圆脸立马拉长了下来:“你懂个屁。又想偷懒是不是?今儿再多练两个小时。”
“哦。”钱三十苦着脸,想寻求身边赵梦里的安慰。
“梦里姐姐,你说我爸怎么这么笨,怎么就听不懂冯先生的话呢?”
赵梦里弯着指节轻轻扣了钱三十一脑袋。
“哪里是你爸笨了,明明是你自己笨。快拉琴,我今天还有好长的一段戏没练呢。”
“哦。”钱三十握着琴把,表情看上去又委屈了一分。
娴熟的京胡配上虽灵动却青涩的嗓音,钱来宝和冯小红听得津津有味。
“老钱,三十这京胡拉得不错啊。”
仿佛是从冯小红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赞赏,钱来宝更觉得意。
“那是,我可是花了大价钱请了老师傅手把手教的。他敢学得不好。”
冯小红嗯了一声看着院里的三十有些发呆。
“小红,怎么了?”钱来宝拍了一下冯小红。
“老钱,你还真打算以后让三十靠着这把京胡吃饭?”冯小红有些担忧。
“只要功夫到了,练得好了,他也能成大师傅了,怎么不能养活自己?”钱来宝有些不以为然。
“可是你说这几年,愿意请戏班搭台唱戏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年轻人不喜欢你脸上画个大脸谱,听你咿咿呀呀半天没几句词,他们愿意听的是那些歌星,那些拿着吉他在台上甩头发的多带劲。你说好不容易还剩下几个真正愿意听戏的老太爷也都死得死,病得病,没两年好活头了。老钱,再往后,我们这些臭唱戏的还有路走得下去吗?”
冯小红看着老钱,本就清澈的眼神此时突然又多了些柔弱。
“我一个开戏班的还没担心这些事呢,你怕什么。”
冯小红低头抿着嘴,有些无奈却又忍不住眉眼间的笑意:“以前我是不怕,但是现在我怕,我怕没饭吃,我怕没新衣服穿。老钱,我要结婚了,我就要娶信信了。”
钱来宝依旧笑嘻嘻,手指往院里一指:“小红,别怕。瞧见了吗?他们就是以后的路。”
院里有暖风刮过,坐在凳子上脚尖将将能碰到土地的钱三十,手里紧紧握着那把京胡,按照师父训得不敢松,不敢抖。只是大概心里免不了又在默默抱怨,抱怨好不容易不用再忍受手冻脚冻,忍受鼻涕从鼻孔流向唇边。这该死的夏天又要来了,又要开始黏了袜子汗衫,开始流汗,从鼻尖流向唇边了。
而一旁的赵梦里从不抱怨,只会在每次刚好转身的刹那悄悄看一眼走廊,心里慌慌的,不知道师父满不满意,又喜不喜欢。
“小红,日子定了吗?我跟你说,一定得挑个良辰吉时,对了,我知道西头有个算命先生,据说准的很,要不我们去看看,让算命先生瞧个好日子?”
冯小红悄悄把脸扭过一边:“哥,我该回去了。我家信信说我头发长了,还等着我回去给我剪头发呢。”
冯小红回到家的时候,艾信信坐在走廊里晒着太阳一直在打瞌睡。
艾信信低着头把脸埋在了膝盖上,长发将将垂到了地面。冯小红悄悄走过去,刚刚将艾信信的头发捧起来,艾信信就醒了过来。
“你回来啦。”
“嗯,刚回来。信信,你头发都垂到地面了。”
冯小红手心捧着头发,轻轻吹着灰。
信信低着头:“我睡着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