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月,一棵树,一扇窗,一对人。
今晚的凉风识相地没有透过窗缝钻进屋内,陈余年拿指甲抠着凤娥的手心,越抠越轻,越抠越轻。
“凤娥,我指甲好像又长长了,不过恐怕这一次等不到你拿着剪刀来祸祸了。凤娥,我又想吃你做的甜糕了,真的好吃。凤娥”
月亮撑过一夜便散了,活得年纪再久的大树也禁不住风吹,每天得落几片叶子。屋里的玻璃窗在封了好久之后重新放进阳光,手牵手相互依偎的一对人,也终于有一个先行离开,留下另一个独自等待。
老陈走了,带着浪漫走的。
老陈走后,家里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艾信书负责料理了后事,整天跑来跑去,忙东忙西不见人影。秋宝则难得把所有的小人书存进了纸箱子,每天只一心陪着凤娥师娘。
“秋宝,你不用老陪着我,我一个人没事的。”凤娥师娘摸了摸秋宝的头说道。
凤娥师娘看上去除了有些憔悴,但好在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悲伤。
“信书哥哥叫我陪着婶婶的,我答应他了。”秋宝使劲摇着头。
秋宝倔强起来,谁都拦不住,依然坐在凤娥师娘身边只是不太说话,反倒是凤娥师娘现在没事总爱跟秋宝念叨。
“老陈走得时候就告诉我了,让我不要难受,我听他的,我不难受。”
“嗯,婶婶一定要听话,他会在天上看着的。”
艾张家具店。
“才叔,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把你叫出来喝酒。”
艾信书红着眼睛,却又黑着眼圈,看上去疲惫极了。
才叔后背披着大衣,拍了拍艾信书的肩头:“肩膀练得挺结实啊,还扛得住?”
“还扛得住。”艾信书苦笑一声。
才叔叹了声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要客气。”
艾信书嗯了一声:“我知道。才叔,接手家具店的人什么时候来?”
“说了,年后。”
艾信书苦着脸笑笑:“师父到走,我都没敢告诉他我把店卖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才叔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包放了好久的烟,递了一根艾信书。
“人都死了,哪还看得见听得见这些事。别信那些神啊鬼的,人死了就得一了百了,就得像这烟,抽完了化成了灰风一吹就没。人要是死了还那么多事儿,管这管那,和活着一样受着罪受着折磨,那他妈就太没劲了。”
说着,才叔敲了敲烟盒,自己又夹出一根搭在嘴里。
“不是说戒了么,怎么今天又抽起来了?”
才叔两只手围着遮着风,艾信书给点了火。
“陪你抽一根,也当是陪老陈抽一根。”
才叔嘬了一口,呸呸朝地上呸了两口,小声骂道。
“天天捂在口袋里,都他妈捂出了霉味。”
艾信书长吐一圈烟,笑笑。
“天天揣身上,你也忍得住。”
“当然忍得住,我的定力可比你这个毛头小子好的多了去了。”
“是,定力是好。这么多年都没娶个老婆,定力能不好吗?”艾信书调侃道。
才叔一听这话拍了拍桌子:“你懂个屁,我那是没遇着我看得上的,要是哪天走路口让我遇着了,我立马娶回家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
艾信书笑笑,抖了抖烟灰,起身开了瓶酒。
今天的桌上,艾信书炒了盘花生米,烧了碗红烧肉,刚才才叔来时在街口又切了半斤猪头肉。
“店都卖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才叔正儿八经地问艾信书。
“店卖了,我手艺又没丢,和老陈一样继续干这行呗。”
艾信书倒了满杯酒。
“才叔,你呢?店散了,你怎么办?”艾信书眼睛带着些许歉意。
“我?我该退休了。其实在你来店里之前,我就有休息的打算了,只不过当时你二叔希望我能再拖一段时间,替你帮衬着店,教你多学一些,谁知道这一拖就拖到了今天。不过现在倒是好了,你二叔非得回去看着什么破河,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如今这店也卖了,我正好撂了担子回家养老。”
才叔闷头喝了口酒,被辣得砸了一下嘴。
“信书,你二叔不会真不回来了吧。”
艾信书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钱我已经寄过去了,按理说南小渠应该不会被填了修路了。至于二叔什么时候回来,他还没回我信。”
“算了,随他去吧。店都没了,我也不是他伙计了,替他操这些闲心干嘛。”
才叔又喝了口酒。
“你看着我喝?你杯子还满着呢。”才叔指着自己快要见底的酒杯。
大晚上请才叔来喝酒的是艾信书,可是今天艾信书自己却好像嗓子眼里卡着一道关卡,怎么都咽不下去酒。
“怎么,想死鬼老陈了?其实我们都有这么一天,时间早晚罢了。”
今天天气小雨,晚上没有月亮。
才叔捧着酒杯喝得酩酊大醉,艾信书从才叔口袋拽出那包烟,独自默默地蹲在大门口,脚尖踮着,脚后跟微微提着。
大概是被手里的烟熏得实在受不了,艾信书低着头开始哭泣。街上没有人来回走过,艾信书从咬着嘴唇憋着气放肆到哭出了声音,放纵到任由眼泪和鼻涕滑过或滞留在脸上。
“呜呜,呜呜。”
艾信书闷头大哭的声音像极了北风刮过玻璃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