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往,等来等去,终于轮到了冬天上场。
好久没有音信的艾立海终于来了信。
“信书,我已经同他们谈好,他们不会再去打南小渠的主意,而是走另一个方向,但是修路多出的一笔钱得由我拿,我希望你能寄些钱给我。我知道你的手头已经没有多少余款,但我实在不忍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偏在快要成功的时候破灭。”
尘土已经埋根,又谁人不愿抬头既是明月?
“才叔,你今年多大了?”
艾信书坐在柜台里问才叔。
大概是天气骤冷的缘故,才叔呵着手眯着眼有些瞌睡。
“比你二叔大上几岁。”
艾信书给倒了杯热茶递给才叔。
“比我二叔还大些吗?”
艾信书自言自语着又忽然说道:“那年我刚来鱼望的时候,二叔就一直急着想把这家店推给我,想自己退休快活去了。才叔,这么些年干下来不累吗?”
“都习惯了,哪还有累不累的说法。”
“才叔,我累了。我关门,你退休吧。”艾信书望着才叔认真地说道。
刚才还昏昏欲睡的才叔突然好像冲破梦魇似的清醒了过来,看着艾信书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好久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
“信书,你撑不下去了吗?”
艾信书已经好久不抽烟,今天却莫名其妙的犯了烟瘾。
“才叔,身上揣烟了吗?”
才叔放下杯子,僵硬地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在上衣里一个来回摸了好几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
烟还没开封,新的很。
艾信书捏了一根,点着了火。
“才叔,不是说戒了吗?”
“是戒了,这不还是包完整没动的嘛,别说这个,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艾信书鼓起嘴,吐出一口烟雾。
“二叔来信了,他那儿也要钱,所以我准备把店卖了。”
“卖了然后呢?”
艾信书指尖点着烟头,笑了笑:“卖了,就有钱了呗,师父的病也不愁了,二叔的云和月也有了,皆大欢喜。”
“可是这店开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你二叔他就这么舍得?他不肯让那条破河受委屈,却怎么肯让这二十年的店就这么没了?”
才叔真的很想问问老板,问问艾立海。
“和二叔没关系,是我自作主张做的决定,既然他已经把店交给了我,是卖是留我这新掌柜说了算。你这老伙计真想抱怨,等哪天二叔回来了,你去找老掌柜慢慢哭去。”
艾信书把烟盒重新塞进了才叔的口袋里。
“记得,我放这里了。”
才叔看得出艾信书大概真的心意已决,于是慢慢起身,往门口走去。
“你要干嘛?”
才叔憋着气,也不回头地说道:“不是要关门吗?我现在就关,早散早了事,这破店我呆了二十年早就呆腻了。”
艾信书重新回到了柜台里,合起了台面上的账簿。
“天还大亮呢,哪有白天闭门打烊的。都腻了二十年,哪里还差得多熬一会儿,再多熬一会儿,等到门惹一身月,咱们就各奔好前程吧。”
鱼望医院。
陈余年躺在病床上,今天气色不错,只是本就清瘦的脸又见消瘦。
“师父,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陈余年勉强坐起身子:“那当然一天比一天好。”
“师娘人呢?”
“你师娘回去给我做饭了,呆会儿你就留在这儿,陪着一块儿吃饭。”陈余年在生病之后似乎变得比以前更爱笑了。
“师娘那是特意做给你吃的,我哪儿敢吃。”艾信书跟陈余年开着玩笑。
陈余年苦笑一声,指着自己的喉咙。
“其实,我知道越来越不行了,吃了就会吐。但是我没敢让你师娘知道,所以每次她又想方设法做了什么新鲜的,好吃的,我都来者不拒,都往里咽。等到实在忍不住了,大不了借口上厕所去吐了呗。”
陈余年弯腰咳了两声接着说。
“你师娘啊,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太多的文化,所以总是觉得人只要还能吃饭,吃得香,就总归不至于情况太差。唉,这个傻娘们儿。”
艾信书其实比凤娥要更了解陈余年的病情,到了这个时候,陈余年想着的居然是哄着凤娥师娘,不让她难过。
艾信书弄不清楚到底是凤娥师娘傻还是陈余年傻了。
“你店里怎么样,这么早来,你才叔盯着呢?”陈余年似乎不想再去与艾信书讨论这些事。
艾信书看了一眼窗外,明明时间还早,可是残月已经快升上了枯树枝头。
“嗯,店里有才叔这个老江湖在,你放心好了。”
艾信书已经不打算告诉陈余年要卖店的事情了,心里只是在想着此时的才叔应该已经在月色里锁上了门,奔向别的前程了吧。
夜空里向来残的只是月亮而不会是月光,所以即使头顶上的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忽闪忽闪,病房里依然明亮且温暖。
凤娥和秋宝已经到了医院。
“老陈,我今天听她们说这种菜对身体好,特别是你这个身体”
自从生了病以后,老陈唯一开心的大概是见到了这辈子从没见过的这样温柔的凤娥。以前陈余年心头老是烦凤娥的大大咧咧和碎碎叨叨,可是现在每次听见凤娥讲话,陈余年总会停下舌头来,满眼睛里带着笑的听她讲。
“信书哥哥。”
秋宝小声地问艾信书:“为什么老陈最近私下里总爱偷偷跟我夸婶婶变得温柔了,人温柔,声音也温柔。可是婶婶明明还和以前的嗓音一样嘛,老陈吃饭漏了一桌米粒,婶婶还是会同以前一样抱怨他。信书哥哥,你说老陈会不会耳朵也出了问题,要不要告诉医生。”
艾信书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满眼笑意的陈余年,又是想笑又是心里咯噔咯噔地不停。
陈余年恐怕真的撑不过太久了,所以才会如此仔细认真地想记下凤娥脸上到底有几颗痣,几道皱纹,如果时间来得及,他甚至想数清凤娥师娘的睫毛到底有几根。
有些时候你总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足够熟悉某个人,可是当她没办法再次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也许你才会发现记忆里本该清晰无比的那个人,却总好像只有一个大概的样貌,这个时候你才会发现原来自己从未好好用心凝望,端详过那张脸,即使那个人是你最爱的人。
“老陈,吃饭了。”
凤娥师娘终于停止了介绍这些个偏方。
“好,秋宝,信书,一块儿吃吧。”陈余年看了艾信书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艾信书好像胃口特别好,闷头夹了好多菜。
“慢点儿吃,不急。”凤娥师娘给艾信书倒了一杯水。
“嗝。”
艾信书打了个饱嗝,脸上带着歉意。
“师娘,不好意思,我今天中午没吃饱,晚上好像吃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