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林县，冯宅。
“钱班主，不是说好给我放假的吗，怎么还在新年里就来了？”冯小红拽着系着绳子的木桶伸到了井里。
“过来给你送点腌肉尝尝，这可是我媳妇儿亲手腌的，手艺没得话说。”钱班主手里拎着两串儿腌肉，肉质精瘦，色泽诱人。
冯小红从井里捞起木桶，一满桶的井水。
“钱班主，你受累帮我冲一冲？”
钱班主把腌肉摆到了井旁，卷了卷袖子，拎起木桶。
“这活儿你找我就对了，我在家什么都不会，还就能帮我媳妇儿洗洗菜，淘淘米。”
冯小红蹲下身子，将一篮红豆放进瓷盆里。
“倒。”
听到冯小红口令，钱班主弯着腰手里拎着木桶慢慢倾斜，顺着豁口倒出清凉的井水。
说井水清凉实在不是抱怨它冻手，相反冬天的井水比水龙头出来的水要柔软得多，与周围凄冷的空气一比，更是温和。
“好。”冯小红说了一声，开始在瓷盆里轻轻揉搓这些豆子。
钱班主手微微一抖，把豁口快要流出的井水收了回去。
“小红，其实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年前早就订好班子的那些主家非得指名请你冯小红冯先生上台，不然就不给结账，你说这帮老爷们名字讲出去好歹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赖起来比村口二癞子还赖。”
冯小红冷笑一声：“老爷们往前倒几十年，不也都是二癞子嘛。”
“倒。”
钱班主手腕微微使劲，木桶里的水又一股脑涌到了豁口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家现在把家世挣出来了，是赖的也好，偷的抢的也罢，我们这些小人物不还得看他们脸色吃饭，叫一声老爷？”
“啧。”冯小红咂了一下嘴。
“老钱，你够谦虚的，你还是小人物呐，你家世可比那些老爷们还大呢。”
钱班主咧嘴笑笑：“你有所不知，我家的家世也是赖出来的。一代赖，下一代更赖，赖到我这一辈，我下定了决心做点好事，总得给我儿子积点德。再说了，戏班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戏班，不是我钱来宝能吃饱饭就万事大吉的，班子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要养呢。”
冯小红被钱来宝一句兄弟姐妹堵得无话可说：“算了，你都自嘲成这样了，恨不得把自己家门都给涂黑了。我再装模作样拒绝你，我也成了村口二癞子了。”
“哈，好好好，这水还倒不倒了？”钱来宝扶着木桶，感觉浑身来了劲。
“收吧，今天这红豆粥也不煮了。难得你今天来一回，你把那腌肉拎着，我给你炒几个菜。”
厨房里，艾信信坐在灶膛前揣着干草烧着水，动作不那么利索，但是看二哥艾信武烧了那么多次，基本步骤还是对的。
“回来啦？”
“嗯。”冯小红走到灶台边掀了掀锅盖。
“信信，我都出去这么长时间了，这锅里水的温度才刚刚够洗脸。”
“天气阴冷，草又阴潮，所以不好烧。”冯小红手笨拙拙的，每次抽出一把干草打一个绳结，总得撒好些碎草在身上。
“哦，那我下次晒干点儿。对了，今天钱老板来看我们，还带了好些腌肉。”
钱来宝慢慢迈着步子从门口进来。
“冯夫人，新年好，钱某今天打扰了。”
“不打扰，你随意坐，其实家里好长时间没来过人了。”艾信信朝着钱来宝微笑着点点头。
冯小红悄悄看了一眼艾信信，歪嘴偷笑了一下，然后围起了围裙，握着厨刀在砧板刮了刮，开始切起钱来宝带来的腌肉。
冯小红和艾信信一个烧火一个煮饭，分工明确，气氛融洽。瞧了半天帮不上忙的钱来宝也乐得坐在一旁等吃混喝。
“想不到在台上那样万般姿态，出尘不染的冯先生，还有这样的一面。”
钱来宝看见一团锅气萦绕着冯小红，突然间来了兴致，绕着手指竟然捏着嗓子哼起了小调。
其实仙儿不一定是雅，俗也可以是仙儿。
屋外太阳挂得越来越高，从烟囱里鼓出的青烟也飘得越来越远，每天的这个时间都是烟火气息最为浓重的时候。
钱来宝闻着被细风吹得飘来飘去的香味，嗓子里痒痒的总想咽口水。
“出锅了？”钱来宝已经饥望腌肉眼欲穿了。
“钱班主，劳烦您端一下碗筷了。”
“不麻烦，不麻烦。”钱来宝已经不停地在咂嘴了。
冯小红摘了围裙，却发现从灶膛前走出来的艾信信鼻子上脸颊上都沾到了灰。
“信信，小红请你上台喽！”冯小红故意吊着嗓子笑道。
“你干嘛？”艾信信被冯小红这一声叫得莫名其妙。
冯小红伸出拇指在艾信信鼻尖轻轻抹了一下然后竖给了她看。
“信信，你烧个火怎么像是跟打了一场炮火纷飞的战争一样。”
“啊？”艾信信伸出巴掌在自己脸上抹了一圈。
“怎么会有这么多灰，小红，你快帮我擦掉。”
“信信。”
冯小红假装嫌弃地看了一眼艾信信，憋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
“刚才是还能擦掉，现在，整个脸都糊上了。”
艾信信火急火燎的跑去找镜子，结果对着镜子撇着嘴想难过，可是看到自己的花脸又实在忍不住自己哈哈笑起来。
“小红，你看我的脸，真搞笑。”
冯小红端着一盆清水到艾信信面前，捞起水里的毛巾拧了拧。
“别动，信信。”
“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擦，你快去吧，钱班主还等着呢。”
冯小红抓着艾信信动来动去的手：“好，我帮你擦完这一遍再去。”
客厅里钱来宝面前的筷子早已经摆好，摆齐。
“钱班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哟，冯先生，你别跟我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真跟我不好意思过？跟主家面前拆我台可不是一回两回了啊。”钱来宝苦笑一声。
“那我下次不拆你台？”
“别，小红，你要这么说我的心还真是慌慌的，我那个班子现在就靠你这台柱挣钱了，你要一个不高兴跑了，我上哪儿说理去？”
听着钱班主的玩笑话，冯小红却忽然心里揪了一下。
“不会了，有她在，天地再大，这回我哪儿也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