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书,是我。你在那儿过得可好?妈相信你二叔不会亏待你俩,你也不要给你二叔丢人,你父亲一辈子走路不低着头,无论遇到什么事,你一定得挺直了背。哪怕错了不要紧,要认。吃亏了不要紧,得忍,我们小地方的人什么都不会,忍还不会吗?还有在外面千万不能让自己媳妇儿吃苦,我们那么穷的时候,你父亲也没让我受过一点儿委屈,你可不能还比不过你老子。对了,这几天小年下雪了,好几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那日路过你家门前,我还差点以为你家梨树花开了!”
艾信书轻轻搓过页脚翻过一页。
“哥,是我,信武。本来方第这小子还不肯帮我写呢,我说了好久,把我刚做好的鱼竿都给送了才求得这几页纸。哥,其实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家里一切都挺好的,你放心我都照顾得好着呢。你说过你以后要开家店,让我去当掌柜的,我还记着呢,你可不能哄我。哎哟,不说了,妈敲我头了,最后替我向嫂子问好。”
“信书,别听信武瞎说。妈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今天看见这鹅毛大雪我就想到,去年信信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这样的雪。信书,你不要怪妈,更不要怪信信,好与不好都由她自己去受吧。女人呐,哪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妈是这样,今衿也是这样,其实如此想来,或许信信才最令人羡慕。”
屋外的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桌上的灯真正开始派上了用场。
方今衿的茶终于泡好端上桌面。
“妈说什么了?”
艾信书将信递给方今衿,方今衿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起重新塞回信封。
“我不用看,我想你跟我讲。”
艾信书握着方今衿的手捂在水杯上。
“妈说让我好好努力,不能给老艾家丢人,还说要好好照顾我媳妇儿,不能让她吃苦受累,让她冻着累着。”
方今衿抽出手来握着艾信书的手。
“你的手比我的手冷。”
艾信书抽出一只手捧起方今衿的脸:“妈说了,不能让媳妇儿冻着累着。”
艾信书今天才发现方今衿的脸红起来比梨梨的小脸还红。
“你呢,家里都好吗?”
“嗯,父亲说什么都好。对了,夏天的时候,信武还教会方第游泳了。”
“回头回信的时候,也得让方第教信武多识些字,读点书才好。”艾信书喝了茶,却忘了盖,任由热气和茶香四溢。
“信书,怎么了?”方今衿发现艾信书总有些心不在焉。
艾信书忽然偏头枕在方今衿肩上,显得比方今衿还要小鸟依人。
“今衿,你说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信信错了?”
方今衿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不知道。”
“今衿,那你觉得信信她现在会开心吗?”
方今衿嘴里的话停顿了好一会儿。
“我觉得,她会开心的。”
“可要是她不开心呢?如果她过得不好,我又该怎么跟老艾交待?”
方今衿没法儿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能轻轻地贴着他的脸。
“今衿,把那茶杯的盖子盖起来吧,水都要凉了。今衿,让我靠着你的肩睡一会儿吧。”
方今衿扯过身后的一条毛毯,将自己和信书裹在了一块儿。
水林县,冯宅。
冯小红从厨房端着一木盆的热水到西房,艾信信披着一件青绒斗篷坐在床上。
“热水烧好了,我帮你洗脚。”冯小红蹲下身子帮艾信信脱鞋。
艾信信轻轻甩着斗篷上的绒球,模仿着台上唱戏的腔调,微微躬身。
“谢谢相公。”
冯小红伸手试了试温度。
“刚好,不烫不凉。”
“相公,为何不理我?”
冯小红手指沾了水朝艾信信脸上滋了几点。
“我还不是你相公呢,再等一年,我就娶你。”
艾信信擦了擦脸上的水,忽然有点愣神。
冯小红将艾信信的脚放进水里,抬头却看见艾信信雾蒙蒙的眼睛。
“怎么了,信信,水不好吗?”
艾信信松开了抓绒球的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我小时候洗脚,经常让二哥帮我倒洗脚水,二哥不是跑掉就是抓一把洗脚水洒到我脸上,结果每次大哥都要骂他一顿,还让我拿水滋他。我那个时候可皮了,光着脚满屋子追着二哥跑,所以每次都害大哥去倒水,还得再打水让我重新洗一遍。”
艾信信自己说着说着想笑可是转眼又想掉眼泪。
“小红,我想大哥二哥,我想妈妈,我想家了。”
冯小红的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眼睛里透着内疚。
“信信,我会带你回去的。”
云岭西路。
“白姐,你听。”
白君约怀里搂着梨梨,跟方今衿肩靠肩坐在家门口听着广播。
“heniasngi’distentotheradioaitingforyfavoritesongs”
“梨梨听不懂。”梨梨抓耳挠腮地动来动去。
“白姐,这首歌你听过吗,叫什么名字?”方今衿很喜欢听这首歌。
白君约摇摇头。
“今衿,你快把调子记下来。”
白君约按住梨梨不让她动来动去,方今衿低头似乎在跟着广播里的这首歌轻轻哼着。
这首歌没有每天都放,可是每播一次,方今衿和白君约不管在做什么,都会先停下手上的事直至静静听完。那段时间经常可以看见方今衿和白君约两人呆在一块儿,嘴里哼着一些调子。
“白姐,你哼错啦。”
“错了吗?就是这样唱的啊。”
“白姐,你真的跑调了”
“”
“妈妈,梨梨都会跟着啦啦啦了。”梨梨轻轻拍了一下白君约,向她昂起小脑袋。
也许是冬天真的太冷,许姑娘已经好长时间没来陈余年家监工了,但是这边的工期已经完成了一半,顺利的话明年开春就能帮许姑娘把床搬回去了。
“师父,我明天请一天假行吗?”艾信书稍稍打开一点窗,冷风卷起木屑全都沾到了他的胸口,袖口。
“干什么,你小子最近请假有点多。”
艾信书掸掸身上的木屑。
“今衿想买盘磁带想了好长时间了,可是我找了好长时间,去了好多家店都没得卖。所以我打算明天去一趟应城。”
“去去,师娘给你准了假,哪有事儿比疼媳妇儿更重要的。”凤娥挤了两条热毛巾,一条给老陈,一条给小艾。
“谢谢师娘。”
“先甭谢,我说同意了吗?这是我徒弟不是你徒弟!”
陈余年瞪着眼睛,神情严肃。
凤娥师娘抢过陈余年刚擦了一半脸的毛巾:“给你擦个屁,跟我这端架子来了?”
陈余年师父的谱还没完全摆出来就瞬间被凤娥师娘消了气势。
陈余年微微佝偻着背,靠着凤娥小声说话。
“一辈子就当过这一次师父,你好歹让我过足个瘾嘛。”
陈余年摸摸凤娥师娘的背,朝她挤挤眼睛:别让我下不来台嘛。
凤娥师娘轻哼一声,刚想把毛巾还回去,陈余年马上一把接过毛巾。
“凤娥,我说毛巾没凉吧,你非要给我再打盆热水干嘛。你看你自己手脸冰凉的,我给你擦擦。”
陈余年说着要去给凤娥师娘擦手擦脸。
“信书还在呢,别闹。”凤娥斜了斜身子想要往后躲。
艾信书还是第一次听见凤娥师娘对陈余年说话这样轻声慢语的,赶紧对陈余年眨了眨眼。
“师父,刚才好像秋宝喊我了,我出去看看啊。”
等到艾信书关门出去,凤娥似是松了口气。
“孩子还在呢,怎么这么不正经。”
陈余年耷拉着个脸。
“凤娥,咱俩结婚都快四十年了,帮你洗个脸怎么还成不正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