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孟大娘白着脸将孟书贤以及孟大壮已经离世的消息告诉舒落微,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午饭自然是没有吃的,只冷冷地坐在院中发呆。
孟大娘怕她想不开收拾了东西坐在她旁边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若是换作它时舒落微或许会笑着应答两声,可眼下孟大娘每说一句话她都会想起祁泠煜明明知道所有事还“好意”隐瞒的情形,真的是……让她完全没有留下去的理由。
别了孟大娘,舒落微沿着村里坎坷的泥土地走了一圈。春日的暖阳下花草树木全都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模样,尤其是生长最多的四季桂,馥郁的香味几乎到了泛滥成灾的地步。
舒落微站在村口那棵最为高大的四季桂下仰头往上看,稀疏的日光透过层层枝叶落在微薄的空气中,细碎的小花朵被浅浅的金光包裹着如同秋日里丰收时的累累硕果。
忽然想起伤病初愈时她耐不住性子到村中玩耍,一出小院就被茂盛的花树吸引,那会儿孟书贤就如同一只附在树干上的蝉一样跟在她身后聒噪个不停。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只有小路被日光晒得白光一片。
她沿着那小路一直往前,最后走到了那段石板路前,原本整洁的青石板出现了许多豁口,就像是原本精神抖擞的老人张口露出全是豁口的牙,青色的石板间那凹凸不平的黄土地实在碍眼极了。
舒落微抬步踩上一块青石板,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往前走,每次遇到豁口时她便跳着过去,走了好长一段身后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孩童正学着她的模样在石板间来回跳动。
她站着不动等那孩子,待孩童笑嘻嘻地蹦到身后时,她身子一横挡住了孩子的去路,稚童仰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带着些祈求。
舒落微弯下腰笑眯眯地问道:“这里的石板路怎么变成这样了?”
孩子应该正是五六岁的年纪,心智虽没有完全成熟但口齿已经相当伶俐了,小小的人儿跟着她回头看了一眼缺口的石板路,眼珠一转过了好一会儿才软软道:“这个我家也有,好多家都有……把这里的石头搬过去铺到家门口就行了……”
舒落微愣了一下随即便了然了,没有主人的东西别人拿起来肯定没有什么顾忌,只要有一个开头剩下的就会蜂拥而上。她低头看了一眼裂了个大口子的破碎石板,又抬头看了眼隐在葱茏绿色中的青砖红瓦,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折身离开。
那些故去的人不宜思念,那些丢失的时光也不能怀念,否则物是人非的景象摆在眼前,能增加的不过是伤感罢了。
沿着村中的羊肠小道一路往前走,直到面前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河水她才陡然从回忆中惊醒,低头一看薄底的绣花鞋已经被河水浸湿,整个脚掌都是凉飕飕的。
她收回已经迈出的步子,正要折身返回,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歌声,那声音极其哀怨多情,如同秋日连绵的细雨密密匝匝地钻进耳朵。
转身看去河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子,女子穿着一袭宽大的红衣背对着她坐在闪闪发光的鹅卵石上,轻薄的纱裙被风吹起了一个角摇曳着飘荡在女子背后,猛一看仿佛色彩艳丽的一双翅膀。
舒落微被那艳丽的颜色刺伤了眼,眨了眨眼睛再看去时正好看到女子缓缓从河岸站起,她赤着脚,雪白的肌肤泡在清澈的河水间,河水流动时波光闪动更衬得那皮肤白如雪。
“暮堇崖岸,晚霞暖,谁把红装扮”
女子转过身来轻吟浅唱,哀婉的声音与绝美的面容一同出现在傍晚温暖的阳光下。
“遥水河畔,夕阳远,谁在痴痴盼”
细细柔柔的歌声如流水一般顺着耳道流入心底,女子眉眼低垂盯着河水中晶亮的脚趾甲,一步步朝舒落微走去。白嫩的脚掌踩到干燥的鹅卵石上时,女子陡然抬起了眼睛,极其漂亮的一双眼,眼睫纤长,眼波流转。
触及到那似乎带着笑意的眼睛时,舒落微的心跳变得凌乱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折身逃离,可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定在原地,任凭她如何努力都不能移动分毫。
“一夕一夕,一年一年
年年夕夕,夕夕年年”
女子还在唱着歌,歌声比凄迷的胡音还要悲伤,那悲伤就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在人沉浸于那婉转的音调中时倏然网住了人心。
明明天边还挂着红艳艳的日头,舒落微却好像掉进了一片深渊,四处黑漆漆的唯有那女子一身红光地向她走去,那漂亮的眼睛里发出幽幽红光,那樱红的唇瓣带着阴森的笑意,还有那歌声似乎更加清晰了……
“我心待君,君已走远”
最后一句女子反复吟唱着,声音越来越凄厉,好像在控诉,好像在愤怒地呐喊……
唱了几遍后女子终于停了下来,白皙的脚掌犹如沙漠里蜿蜒爬行的蛇迅速移动到舒落微面前,那张绝美的脸上全是狰狞的笑意,可脸颊上的泪珠又被夕阳照得发亮,诡异的氛围下,女子伸出了白如藕断的小臂,见舒落微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那手指从她脸上一晃而过。
女子笑着朝她倾身,红唇翕动轻声道:“都是傻子,都是被负心汉骗得团团转的傻子……”
似乎还未从悲伤的歌声中回味过来,传入耳畔的声音也哀怨极了,“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吗?”
女子一挥手臂,红艳艳的朝霞里突然出现一个静止的画面,舒落微一眼便分辨出那是在暮堇崖上,祁泠煜一袭白衣地站在灰褐色的巨石上,而他的怀里分明躺了个女子——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看见那女子明亮如星的眼睛时,舒落微的神色巨变,目光陡然变得茫然。
女子笑,抬起手抚摸她的脸,“以你的身份做什么不好,为何偏偏要和别人的男人纠缠不清?看到那女子没?人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的出现就是个错误。”
“看看你身边的人啊,一个一个都死的好惨,孟书贤被阴差召回地府的那天晚上我就一旁看着,那痴情的男人临走前还望着遥水河叫你的名字呢……”
女子瞧着舒落微毫无血色的脸发出轻快的笑声,“想不想结束这一切?想不想让那些因为你受到牵连的人找回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
“从这里走过去。”女子侧身指着风波渐起的遥水河,原本清澈的河水不知何时变成了浓郁的堇色,“一直往前走,走到生命的尽头,到时候你就解脱了……”
舒落微的眼睫动了动,沉寂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动到那片诡异的河流中,女子看到她近乎呆滞的神情垂眸笑了笑,便是在这个小小的疏漏中舒落微猛然睁大了眼睛,狼狈地转身往暮堇山冲去。
女子的笑声还响在耳畔,舒落微发了狠地往前跑,凌乱的山石在脚步磕磕绊绊,摔倒了又爬起来,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只知道往前跑,像是一个追逐夕阳的疯子。
直到眼前的视野陡然开阔,舒落微才意识到自己跑到了山顶,高高的花架迎着迎着夕阳笔直地挺立,空气中有微风漂浮送来淡淡的竹香,祁泠煜一袭白衣站在花架后的岩石上,山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听到脚步声他错愕地回头,看到舒落微的时候淡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舒落微猛地停下了脚步,迈出的那只脚踩在圆滚滚的石块上,身子一个倾斜摔倒在坚硬的石块上。
祁泠煜神情紧张地朝她飞奔而去,舒落微却在他赶到之前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被擦破了皮,有血液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她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祁泠煜,身子不住地后退,后退……一直退到悬崖边缘,那个常常出现在她的梦中的悬崖。
崖边的风极大,吹起她火红的衣裳,吹乱她如瀑的黑发,小小的身子仿佛化作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鸟,那种情形让祁泠煜感到害怕,他伸出手试探着一寸寸向前移动。
舒落微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笑了,笑声太过凄凉,凄凉得眼泪都要从眼眶中落下来。
迎着清冷的山风,她泪流满面地开口唱起了那个女子所唱的歌谣。每一个字都是痴情女子的情感流泻,每一个音调都是凄凉的情思,她唱的慢极了,就像是刑场上握刀的刽子手,一下一下割裂着皮肤。
在祁泠煜仓皇的脸上中她扬手卸去了别在发髻中的玉簪,乌黑的发立即在风中飞舞,她笑着摊开手掌,清透的玉石被夕阳照得一片火红。
那根雕着梅花的玉簪在她的手心泛出红光,渐渐地那光芒越来越盛,也将她的面容映得无比诡异。
祁泠煜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不,那玉簪的光芒陡然变得极盛,待红光暗去玉簪已经化作了一柄青色长剑。
舒落微握着剑定定地看着他,美艳的脸上是他从未看过的阴冷,他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抬腿先前迈了一步,那青剑“噗嗤”一声插入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