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遥水村时已经接近中午,舒落微一下马车就看到了站在孟家小院的老妇人,妇人穿着一身簇新衣裳佝偻着身子探头往马车方向看,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待走得近了舒落微才认出妇人正是昔日照顾过他们的孟大娘,只是数月未见那位精神抖擞的老人竟苍老到如此地步了吗?
她有些惊讶,站在距离孟大娘两步远的地方久久不曾移动,倒是那白发苍苍的老人露出熟悉的笑意,弯腰朝她走去,皱纹丛生的脸上依旧是温馨慈祥的神情。
舒落微的心软了软连忙快步走到老人跟前,两个人坐在孟家小院前晒着太阳叙旧,聊了一会儿她才猛然瞧见院前空荡荡的黄土地,心脏突地一跳,她偏头看向老妇人,眼中带着惊讶,“我们的……家呢?”
孟大娘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继而笑得更加灿烂,枯黄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身后被树木包围的地方,笑道:“齐公子在那里又修建了一处府邸,可比从前气派多了!”
舒落微回头瞟了一眼,葱茏的绿衣间依稀可见红色的砖瓦,但她的心思却不在新房上,双目沉静地盯着面前的黄土地又问了一遍:“那我们之前的家呢?”
孟大娘依旧在笑,不知为何,那笑声传到耳中总有些苍凉的意味,“都有新的了,还要旧的做什么,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喜新厌旧吗?”
“呵~”舒落微勾起唇角口出溢出一丝冷笑,双目笔直地看向前方,思绪已然飘远。
孟大娘注意到她异常的态度,干笑了一声便转移了话题,“今晚便要举行花鸳节了,你可准备好了香包?”
“花鸳节?”舒落微不解地看向孟大娘,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花鸳节不是中秋那日举行的吗?”
“傻孩子啊……”孟大娘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自然是齐公子特意为你们的婚事举办的,看到你们终于能修成正果,我心里也真的高兴,要是……”
语调陡然一沉,孟大娘没有继续说下去,将皲裂的手掌从舒落微手背上移开,昏沉的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极盛的阳光,“不说了,我教你绣荷包,既然准备了这一项就要把它做好了。”
舒落微想要开口拒绝,但望着孟大娘折身离开的背影还是无声地跟了过去。
孟大娘径直去了正堂,弯腰为舒落微倒了杯热茶后便折身进了房间,不一会便提出个竹篮子,篮子里各种装满了各种针线碎布。一样一样地挑好后,孟大娘将针线递到舒落微手中,自己则拿着花样子在一旁指导。
舒落微心不在焉地坐在凳子上四处梭巡,从前拥挤的小屋如今空下来不少,偏头朝卧室看了一眼,里面也是空荡荡的,就连平日里堆满院子的药材都少了许多。
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双手紧紧地捏着桌沿抬头看向孟大娘,明亮的日光下老人正在眯眼穿针引线,许是衣裳太过宽大猛地看去那一副身体干瘦的几乎只剩下骨架。
“孟大爷呢?还有孟大哥,他们都不在吗?”
穿针的手一抖,明晃晃的针尖扎进肉里又拔出来,孟大娘似乎毫无知觉偏头怔怔地看着舒落微,浑浊的眼里仿佛隔了层雾气看起来灰蒙蒙的。
兀自捏着针站了许久,孟大娘扯了扯嘴角笑道:“他们两个到别处修习医术了,前段时间北地来了位医术高明的神医,老头子跟被灌了迷魂汤药一样非要跟着人家学习,书贤不放心便跟着一起去了。”
“这样啊……”舒落微点点头接过孟大娘手中的针线与布料,很好的紫色绸缎握在手中有些光滑,细细想来竟与当初孟书贤拿给她的是同一种布料。
平静的心房跳了跳,舒落微深吸一口屏除杂念开始埋头穿针引线。她的绣工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心不在焉,连最基本的穿针都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完成,至于绣花……一双鸳鸯七扭八扭根本不成样子。
舒落微将布料往桌子上一丢选择了放弃,当初一门心思扑在香包上也没折腾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更何况现在她压根就不想因为一个没有必要的仪式劳心劳神。
孟大娘瞧见她脸上的厌倦之色,犹豫了半晌还是从篮子的地步拿出一个紫色的香包来。舒落微淡淡瞟了一眼拒绝的话都到喉咙口了,又在看清了那香包的模样后将心底得烦躁压了下去。
“这是从哪里来的?”
做工粗糙,绣工拙劣,除了她怕是没第二个人能做出这样的香包。
孟大娘将香包塞到舒落微手中,然后将针线一一收回到竹篮子里,“这是书贤临走前交给我的,听他说这是你去年花鸳节绣的香包,既然去年没送出去,今年拿着用也是一样的。”
“他怎么……”舒落微记得很清楚,那日她在一气之下将香包扔在了暮堇山上,那么大的一片山林按理不应该被人发现的啊。
孟大娘笑了笑,昏暗的眸子里有温暖的柔情流过,“他对的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只可惜你身边早就有别的人了……书贤临走前特意嘱咐过我,若是今后遇到了你,一定要代他向你送句祝福。人这一生会遇到的不幸太多了,所以总要学会感恩,学会珍惜。落微,大娘看得出来,齐公子是真心对你好,你们俩在一起过日子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舒落微攥紧了手掌又摊开,双眼迷茫地看着曾包含了她最美好情感的物什,空寂的心里却没有因为孟大娘的话有任何触动。
孟书贤那个话痨,虽然逮着机会就拉着她说个不停,但有些话他是不会说的,比如他对祁泠煜一直有敌意,即使知道了她对祁泠煜的感情,那敌意都没有消减一分。
她实在找不出来理由解释孟书贤为什么会在临行前把香包交给自己的母亲,并且说出那样大公无私的话语,就好像那个呆呆的男子能预见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样。
对孟大娘出于好意的祝福舒落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好在孟大娘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将东西收拾好后她就开始询问舒落微想要吃的食物,得到答案后便心满意足地转身进了厨房。
舒落微捏着那香包坐在院子的长凳上发呆,中午的阳光泛滥,金色的阳光透过院中的树木落在人身上,照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舒落微缩着身子靠在掉漆的门框边打盹,眯着眼睛挣扎了一会儿便陷入了梦乡。
许是沐浴在阳光之下,这一次她没有再做噩梦,但朦朦胧胧里她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应该是深秋的时节,画面里不断有枯黄的树叶从干枯的枝丫间跌落,洋洋洒洒的落叶将整座山都染成了金灿灿的黄,有黑衣人踏着松软的落叶小心翼翼地前行,每走一步空气里都会回荡着“沙沙”声响。
舒落微正诧异着,一转眼就看到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刀刃以及充满杀气的眼神,心中一紧还未来得及思考,画面陡然一转,满地的金黄陡然变成了漫天的火红。
那是飞窜而起的火苗,滔天的火光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声势浩大地染红了半边天。浓郁的色彩里,那黑衣人站在高高的黄土地上冷眼旁观着火势越来越烈,锋利的刀刃经火光一照可以清晰地看到巨大的豁口。
看到这里舒落微几乎是心惊肉跳了,做了太多次噩梦,她生怕下一刻就会看到血流成河的画面。事实上,那样的画面也的确出现了,火势越来越小,只有某处断壁还“噼里啪啦”地燃着小火苗,孟书贤就跪在那断壁残桓前,刺眼的刀刃横在他的脖颈间。
画面乱极了,她能看到黑衣人凶神恶煞的质问,能看到孟书贤颤抖着身子辩解,可是她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声音,耳边全都是火苗舔舐的声响,嗞嗞地烤噬她的内心。两个人似乎谈得很不愉快,最后画面里一道银光闪过,刀刃刺进血肉时沉闷的顿响犹如一声惊雷将她从梦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阳光明亮,刺得人又迅速闭上眼睛。坐在原地冷静了许久,她喘着气抬手擦去额前汗滴,另一只被掐得泛青的手掌缓缓摊开,皱成一团的香包也渐渐恢复原样,她低头仔仔细细地看着,终于看到特别之处。
香包的正面绣着鸳鸯戏水图,彩线绣图金线勾边,如今那金线上沾满了血迹,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整个图案是以红线收边的。
舒落微的手止不住颤抖,微微抖动的手指滑过每一处鲜红,最终她忍不住心中的猜疑与悲伤冲进了厨房。
孟大娘正端着瓷碗打鸡蛋,圆滚滚的鸡蛋往碗沿一磕,一个完整的鸡蛋便顺利地滑落入白色的瓷碗中。
舒落微喘着气盯着那碗中轻轻摇晃的蛋黄,一手扶着门框,一手举起香包,颤抖着声音问道:“孟大哥……是不是出事了?”
“啪嗒”一声瓷碗掀翻在地,金色的蛋黄在地上滚了一圈最终与黄土混为一体,孟大娘瞪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舒落微,暗黄的脸陡然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