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公交站,我摸了两个硬币上了公交,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闭着眼——脑子里就全是他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点一点地啃噬着我,我捧着脸颊,手像长了刺——神经扎痛了一下。
恍神中坐过了站,我不得不等待下一班车,等回到家,言言已经打着细弱的鼻息了。
“木子啊!回来这么晚啊!”王阿姨披了件衣服小声说道。
“王阿姨,麻烦您了!”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算抱他回屋。
王阿姨捉着我的手,低声道:“木子,让他在我这睡一晚吧!一会弄醒了,可要闹人了!”
“王阿姨,这怎么好意思,这不挤得您没地方睡。”
王阿姨摆了摆手,“我这床倒挺大的——这么晚了,你也早点睡,言言放我这,你还不放心吗”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大城市中,能遇到一两个能给您温暖的人——你便觉得生活有了希望似的。
…………
第二天晚上,我数着一沓钱,一遍一遍地,一共两万块——这笔钱打算还给马天的,当初辞掉工作,是他借钱给我租的菜摊。
想想这几年,他确实帮了我不少忙。刚来上海,人生地不熟,他给我租了个房子,我到处找工作,也到处碰壁,心灰意冷之下,去了饭店做了服务员。他怕我辛苦,让我辞了那份工作,他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做一个英语翻译,他还要出钱让我继续学习,我知道他一直在夜总会工作,可能收入稍微要比我高点,可要支付昂贵的学习费用,也是异常地艰辛,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希望他一直这样出钱帮我,会让我觉得心有愧疚。
我辞掉了服务员,换了个更不起眼的保洁工作,但我挑了一个离他比较远的地方,生怕他发现。他白天不上班,也不去补觉,整天打我手机,问我在哪儿?我总是支支吾吾回答,他就开始跟踪我,发现我在做保洁,在楼道里大声嚷嚷,害得我被经理辞退了。他丝毫不在意地说:“又不是什么好工作,没了就没了。”我被他气得一个月没有理他,他天天蹲点似的,呆在我门外抽着烟,见到我出来,便一副嬉皮笑脸的神色。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马天,你以后能不能别来缠着我了,你这样——我很累!”
“木子,你终于和我说话了!”他故意避重就轻,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
接着他将烟头捻灭,继续说道:“木子,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的钱,那就算了——不过,现在有一份好工作,不知道你肯不肯做……”
我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能有什么好工作?”
“我记得你会拉胡琴,正好有一个胡琴培训班,想找一个老师,不限学历的,你可以去试试……”
说起拉胡琴的功夫,这也是拜我爸所赐,可能我这人天生艺术细胞比较好,我爸就教了我三个月,我便可以拉一整段的戏调了。他走后那几年,我觉得戏调太无聊,就自主开发地找了几个流行歌曲的调子拉来消遣,我妈就会在旁边说道:“你这完全是不伦不类!”我自得地说道:“我这叫推陈出新。”
我被他说得有点心动,嘴上却是满不在乎:“我考虑考虑。”
我当时是觉得老天爷都在帮我,我顺利地进入了培训班,做了业余的老师。听着大家喊着“李老师——李老师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那些学生大多数都比我大,让我感觉仿佛占了年龄上的便宜。
我有了新工作,马天倒也安下心来,不过他白天还是闲得慌,没事就爱来溜达,我劝他回去补觉,他却慢悠悠地冒出一句:“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会长眠。”
培训班里不仅教胡琴,还有其他科目,比如钢琴、电子琴、口琴、长笛等。教钢琴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刚刚大学毕业,长得眉清目秀,性格确是怪癖得很,不太搭理人。
一开始,我和她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偶尔碰见,也只是礼貌性地打声招呼,可她却总是高傲地挺着胸脯,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并没有很气愤,我想:像她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朋友,也是件很悲哀的一件事。
之后,我宿舍的女生因为要回去结婚辞职了,她就调到了我的宿舍,和我成了室友,但我们之间也还是没有什么话,我每次想要找她搭话,就被她冷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那时候,倒是有个长得挺不错的男生来看她,看起来像是未成年一般,大大的眼睛,一笑起来焦点都聚集在眼睛上了,因为他的嘴巴实在是小,像女人的樱桃小口,更显得眼睛出奇的大,让我怀疑他是个戏子——专演反串的戏。
我经常在宿舍看到他们两个并肩坐在床上,一看到我进来,就停止了有说有笑的场景。宿舍的房间比较小,只有我们两个人住,没有上下铺,我和她的床对面摆着,为了不打搅她,我通常看到那个男孩过来,都会呆在饭堂,留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
有一天,那个男生来找她,他们并没有在宿舍独处,反倒是一天都不见踪影,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我从床上摸索着开了灯,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好像是哭过的痕迹,可表情依然是淡漠如常,她爬到床上,都没有洗漱,倒头就睡,淡淡地冲我说道:“关灯吧!”
半夜我听见一阵喉咙抽动的声音,急忙把灯开了,发现她捂着嘴巴,一副干呕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
她眼皮不抬地说道:“没什么!”
我抽出一包纸巾,将垃圾桶推到她床边,她看了看我,大概停顿了几秒钟,抓过我的纸巾,说了声:“谢谢!”
我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床头柜子旁,说道:“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抬起头,不经意地笑了笑:“你好像比我还小吧!说话那么老套。”
我愣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天,是我们认识以来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了,好像从那次后,她对我倒没那么冷淡了,我们在饭堂碰到,也会一起吃饭,虽然没有什么话说。
只不过,她经常无缘无故地干呕,每次我一问她,她都在刻意回避,我劝她去医院,她也只是淡淡地笑笑,认为没有必要。
有一天晚上,熄灯的时候,我随口问道:“那个之前经常来找你的男孩子有好长时间没来了吧!”
她静寂了好久,才说道:“我们分手了!”
我“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毕竟我不是一个太爱窥探别人隐私的人,这样问问,也只是出于关心,她却有了诉说的兴致,月光透着窗户投射的光,使她完全隐没在黑夜里的脸,亮莹莹的——也许是我眼花。
“他和我是大学同学,我是复习生,他要比我小两岁,看起来特显嫩……”她笑了笑,接着说道:“他是上海本地人,不过家里条件不太好,是个单亲,和他母亲生活,所以,这样的男人都有点妈宝……我毕业了,他还在读研,本来我们打算毕业就结婚的……上次我和她说我想结婚了,我也知道他在读研,但这种想法也并非是我无理取闹……可他是这样想的——我和他说我怀孕了,他好像受了刺激一般,跑掉了——没想到,我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终究是个孩子,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毕竟感情方面的事情,我也是一知半解,我没有直接回答,问她:“你的孩子打算怎么办?”
“打掉呗!还能怎么样!”她笑了笑,好像那只是身体里的排泄物一样——无关紧要。
“你明天陪我去,怎么样?”她忽然说道。
我顿了一会儿,说道:“你……确定吗?”
“我怕到时候在肚子里养大了,就更不能确定了。”她说道。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好像那孩子长到我肚子一样,搅扰得我心绪不宁。
第二天是周末,我们早早起了床,她套了件宽松的的毛衣,对着镜子梳着头发,直直梳了十几分钟,好像是在梳理思绪一般。
我和她去了医院,我们排在第一个,此时医院还没有开门,只能静静地等着。我反倒显得比她紧张,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
我扶着她从医院走出来,她说:“刚刚还有点痛,这会儿倒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我看着她发白的面孔,打了个孩子,像是打掉她灵魂似的,憔悴的很。
她害怕露出破绽,硬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坚持教课,好在公司的管理制度没有那么严格,我自作主张地给她请了半个月假,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她却毫不领情地说道:“李木子,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说实话,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很受伤,我也有自己的脾气,我冲她说道:“林依,你太自以为是了……”嘴上虽然这样说,看到她虚弱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给她忙前忙后,怕她受凉,给她洗衣服,怕她身体太虚,吃不惯饭堂的菜,给她开小灶——虽然我厨艺很烂,只会一锅焖,可就算味同嚼蜡,她也会竖着大拇指说道:“不是一般的味道……”也有可能她想说的是不是一般的难吃,可是我凡是总往好的想,便觉得受了夸赞似的,呵呵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