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样一个大城市，于我而言，唯一的好处就是穿梭在市中心永远不用担心夜有多黑，每一处灯光打过的地方，仿佛是生怕寂寞似的，交汇在一起，若是黑暗里有一息灯火，希望就会来到，可当到处都是光和影的时候，希望就开始渺茫了，我们不得不承认——游走在城市边缘，只是微弱的残喘。
今天，我穿着绣着梅花的棉麻长裙，背着简单的单层帆布包，这样子不像是去聚会，倒像是野炊的感觉，但这身穿扮是我最能拿得出手的了。穿过小巷子，看到颇有点古典韵味的“藏乐坊”，倒也不觉得我的打扮有多突兀了。
“木子，你来了——”叶然高着嗓门喊道，她还是那样，咋咋呼呼的，只是瘦了不少，原来的圆脸也有了棱角，额头梳得高高的，穿着宝石蓝的裙子，倒是多出了几分气质。
“李木子，你这身装扮……，人家还当你是买菜的呢！”一个女生觑着眼睛，翘着兰花指说道。
“你懂不懂品味，这叫小清新，懂吗？”叶然白眼道，随手把我拉到一旁，“别和她一般见识，资本主义的臭小姐。”
我看了看窗外，说道：“这儿的风景倒是不错，外面的草坪倒是挺有味道的。”
“是不错，就是暗了点。”叶然说道。
我出神的望向窗外，不知道该说什么，和叶然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只是偶尔手机上寒暄几句，忽然发现想说的话越来越少，但真心的朋友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不是吗？
“马天那家伙呢？”叶然随口问道。
“他说不来了，晚上还要上班。”
“上班？上什么班——这么辛苦？”
“他这几年一直在夜总会工作，一开始做服务生——不过，现在渐渐好了，去年就升了经理了，也越来越忙了。”
“是吗？”她的眼睛飘飘然的，像是陷入回忆一般，她忽然叹了口气道：“想想——还是那时候最好，无拘无束的，人一长大，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了。”
“老同学们！大家先静一静——今天呢……是个好日子，大家平常都在潜水，难得今天聚在一起冒个泡，我得针对咱们班近几年的情况拉两句——”站在中间的是我们班的班长，他还是那样，胖乎乎的身材，那时候大家都喜欢叫他“呆头”，他这人总是乐呵呵的，好性子一个，现在他穿得西装笔挺，但是他一说话，就好像原形毕露似的，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李木子——”他这一喊，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他直直地盯着我，像是盯着一个犯人一样，“你好像有四五年都没有出现了吧！是不是发达了，就忘掉老同学了……”
我有一瞬间的窘迫，像是受到嘲讽似的，虽然我知道他无心嘲讽我，但这几年，生活并没有想当然地好起来，反而愈发每况愈下，若不是马天接济，我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叶然替我辩白道：“瞧班长说的，我们木子这么单纯，可没有那个心……”
班长忽然话锋一转，挑逗似地笑道：“大家猜？今天谁来了？”
下面乱哄哄地议论着，仿佛他的问话是多此一举。
“我们的崔大帅哥——”他抬高了音量，“那小子，当年不声不响走了，也是好几年杳无信讯，不过凭借我强大的人肉搜索技能，硬是把他挖了出来，今天将要隆重登场，大家可得让他好好给我们一个交代，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他低着头看了眼手机，“还有半个小时开始，大家现在先找个座位坐下吧！”
桌子是一排排并在一起，形成一个长条形，我和叶然找个靠中间的位置并排坐着，对面的女孩推了下要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撅着嘴道：“别往这——别往这——我这位置，可要留给崔大帅哥坐呢！”
“就怕你是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无情！”那个男人哼了一声走开了。
“来了，来了——”班长侧着身子，边跑边说，跟个古代跑堂的似的。
我有一瞬间的欣喜，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因为它是那么不切实际，远远比不过穿衣吃饭的重要，我得认清现实，——我突然发现，原来我竟变得这么庸俗！
他走了进来，穿着偏重休闲款的西服，头发一根根，仿佛是数得过来似的，干净清爽，眼睛里含着笑——礼节性的微笑，他似乎是瞟了一圈，我侧着头，生怕他发现似的，却又极度希望他能看见我，——我很讨厌自己这种病态的想法。
班长将他引到长桌子的首端，对面的女孩懊丧地低着头，那个男人奚落道：“我就说嘛！美梦破碎了吧！
这时候，班长忽然拉住了我的胳膊，说道：“李木子，你们两个可是唯一几年都不见影子的人，今天可得坐在一起，给我们个交待！”
我推脱着，朝叶然看了一眼，她吐了吐舌头，两手往两边摊摆着，意思是“我也无能为力。”
我不得不老实地坐在崔景浩旁边，他似乎并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笑着，我也就渐渐安下心来，嘲笑道：“木子，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想的，拿别人的不在乎往自己脸上贴金——是犯贱，懂吗？”
大家像个狗仔队似的，纷纷朝崔景浩发话，他全程一直微笑着，好像那成了他的标志似的，听了他们的谈话，让我觉得他的笑是不是含了点得意的成分呢？
叶然举着酒杯，朝他发话道：“崔景浩，你说，你当年为何不告而别，害得我们木子……”她还没有说完，我瞪着她，喊了声：“叶然——”试图让她闭嘴，关于过去，我早已经不想去提了，眼下的日子过好，才是关键。
她依然淡淡地，喝了口酒，说道：“我只不过是转学了……当时太匆忙，没来得及和你们打声招呼，”说着他自斟一杯，晃了晃酒杯，说道：“算我的错，我自罚一杯！”
“太便宜你小子了，你没打招呼的人这么多，怎么着也得罚三杯！”班长发话道。下面一片起哄声，“对呀，对呀！”他连连喝了三杯，泰然自若，这么多年没见，他学会了喝酒，估计也学会了许多我不了解的……，我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学生时代的那几年，甚至不确定那时候我到底有多了解他……
通过大家兴致高涨的问话中，我知道了这几年他倒是混得不错，他转了学，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在学校就开始创业，毕业这两年有了自己的公司，还上了市。
下面一片羡慕声。
班长拍了拍崔景浩的肩膀：“你小子，倒是混出个样了，我们班以后可都全指望你了……”
他们全程说说笑笑，我像个透明人一样，没有人在意到我的存在，或许班长将我和他安排在一起，是为了反衬他的风光的。
“李木子，这几年过得好吗？”崔景浩突然转过头看向我。
我愣怔了一下，看着他那熟悉的脸，却并不熟悉的微笑，突然有一阵难过，我并没有回复他，说道：“我有点不舒服，不好意思，先走了。”
“回去那么早啊，这还没有到十点呢！——我们还要去唱歌呢！”班长说道。
叶然起身，关切地说道：“我送你。”
“不用了。”我将椅子后座的挎包拉起，打算离开。
“我也要走了。”崔景浩站起身说道。
“你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班长喊道。
“真的……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事情……下次，一定补上……”
如果不是为了聚会，我想我不会来市中心，这里的灯光太过夺目，没有了亲切的感觉，仿佛是冷冽的浓妆舞女，笑里含泪似的。
“李木子——”我听到后面有人喊我，一回头是崔景浩。
“你不是有事吗？”我问道。
“那是借口——我喝酒喝得头有点晕，想出来透透气。”他双手兜在口袋里，侧着身子说道。
“我要回去了。”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将外套脱下来，递给我，说道：“外面风大，你披上吧！”
我推了推他的手，他愣怔了一下，说道：“你住在哪里？”
我不回答他，说道：“你一个人呆在这好好透气吧！”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崔景浩，我儿子还在家等着我呢！”我故意装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抓着我胳膊的手，一寸、一寸地放开，眼睛里满是笑意，像水渍似的，一点一点散开，带着点落寞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