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那个城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要是藏在车底,光是吃灰就能吃饱。”
……
六子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此人骨瘦如柴,灰头土脸,简直比饥民还要像饥民。
“你……”六子惊讶地指着他,“你是从车底下冒出来的,你该不会是鬼吧?”
安云挠了挠自己被吹得像蓬草一样的头发,摇了摇头。
六子叹了口气:“老兄,我知道鬼不是什么光荣的词。但是既然你已经死了就大方承认嘛!我们也不会拿你怎么着的。这位兄弟,从身形相貌来看,大概是受了灾饿死的。哎?白老,您有没有吃的,给这位兄台来点儿。”
白居易看向杨柳,杨柳哭笑不得,从兜里取出一个白布袋,里头装着一块儿馍:“‘饿死鬼’兄台,快吃吧。”
“兄弟,赶紧吃吧,吃完好上路。”六子壮着胆子拍了拍安云的肩膀,虽然他强挤出笑脸,但能看出他还是有点害怕的。
安云看着那块儿馍,看了一眼六子,又看看杨柳,缓缓摆手,随后张开自己鼓胀的嘴,从里面吐出一个土坷垃。
六子魂都要吓没了:“兄弟,你不会刚从土里爬出来吧?”
安云给他脑袋一巴掌,吐尽了最后一点土,这才能正常说话:“我还活着!刚才吐出来的土是马车底下吹来的灰!”
杨柳终于笑起来,安云一脸郁闷地坐着,他胃口本来就不好,吃了些许灰感觉有点烧心。就剩下六子一脸懵地坐在原地,东瞅瞅西看看,然后恍然大悟似的说:“哦,合着兄弟你不是鬼啊!”
“当然不是。”安云叹了口气,然后转向白居易,“老白,第一步进行的很成功。就等着明天赴宴,您可好好准备一下那首‘赞诗’。”
白居易则很云淡风轻:“腹稿已经打好,若有笔墨,一挥而就也是易事。”
“嗯。”安云点点头。
杨柳忽然问道:“阿云,你是不是打算刺杀燕有羽?”
“你怎么看出来的?”安云很惊讶,他一早就觉得这丫头比别的姑娘都机灵,可是没想到这么机灵,“是有这个打算。”
六子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啊?兄弟,你这么有胆量?你要行刺我是支持的,可是我肯定帮不了你,一旦事情败露,那我脑袋就要掉下来!”
杨柳浅笑道:“小六,你已经和我们栓到一条绳上了。”
“嗐,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哎,你们说我现在检举揭发能不能落个功过相抵?”六子这话刚一出口,发现旁边几个人都没有反应,“怎么?你们不害怕我揭发?还是知道我再开玩笑?”
安云道:“你若明白燕有羽的厉害,是不可能去揭发的。那人生性凶猛嗜杀,就算你提供情报,最后也难逃一死,懂么?”
六子叹了口气:“嗐,我也就是说说。”
“而且,”安云接着说,“如果要动手,我觉得明天还不是时候。”
“可是那是你接近燕有羽的最好机会了。”白居易道,“以后你要想出手,就得像聂政那样一路杀到燕有羽面前。”
“那不是挺好么?”安云的脸上忽然有点兴奋,“在四大刺客里,我最欣赏聂政,供养母亲一生,守孝三年才出山。白虹贯日,一人仗剑刺侠累于殿上。而后为了不连累姊姊,自毁面容,吞炭焚声。可以说孝道、忠义、武功,都在一生中顾全。那荆轲上殿刺秦,最后但凡有聂政的一半功力也就成功了。乱杀一阵,最后却被创而死,说来悲情,可他又拿什么来偿还樊於期的头呢?如今我不想唐突地杀了燕有羽,也是因为遇见您白乐天,倘使我击燕有羽于宴上,机关派盘伏于当场的机关兵肯定一拥而上,混乱之下,凭我的武力自保有余,可是救人却不足。倘使让您的性命葬送在此地,华夏的长史中就缺失了一块儿文化,我当即成为了千古罪人。”
一番话说下来,满座皆寂。白居易眼中似有明星闪烁,惆怅道:“云啊,你武功高强,为人又有侠气。我虽偶作诗章,却不敢说那足以传世。前有青莲少陵,不知我有什么好让你拜服的?”
杨柳微微将头靠在白居易身上,轻声道:“青莲居士、少陵野老,他们的诗固然是好的。但阿云只见过您,欣赏过您,对那些偏不喜欢也是寻常。您又何必妄自菲薄?”
安云点点头:“正是如此。”
他心想:其实就客观来讲,老白虽然不能超越这两个人,但也可以作为一颗明星闪耀在浩瀚苍穹中,而且是相当闪亮的那颗。我对老白的欣赏,倒也不全凭主观。
六子也急忙接口道:“对,以前跟白老聊过一阵子,弄得我都想读书了。”
安云又说:“老白,您明天要写的那首诗,很可能就是传世的佳品。”
“哈哈,”白居易振作精神,拈胡而笑,“这么说来,我还要搜肠刮肚地好好雕琢一番才好啊!”
几人聊着聊着,就听马车外面传来一阵“吁”的声音,随后他们马蹄声渐渐小了,马车缓缓停下。
安云率先下了马车,随后杨柳和六子一左一右扶着白居易下来,坐在车头的桂花也跳下来,不满地咕哝道:“我可一直听你们闲聊呢,连句嘴都插不上,可把我憋死了!”
车夫凑到桂花身旁:“你跟我聊得不挺乐呵的吗?”
桂花白他一眼:“跟你聊不用动脑子,三心二意懂吗?”
“嗬,你这丫头!”
不一会儿,另一辆马车上的五个人也都下来,十个人凑在一块儿,都打眼环顾四周的环境。
但见四周都是平房,这些平房拿泥巴禾杆混在一起,勉强堆砌起来,排列得也并不是很整齐,总体看来,可说是稍显破败了。
“跟我来。”安云说了一声,便带着众人往其中一个平房走去,两个车夫看了直砸吧嘴,皱着眉头道:“这也太破了。”
来到平房跟前,安云伸手一推,就听吱呀一声响,老化的木枢在痛苦的呻吟声中徐徐转动。
“有光?”杨柳有些意外,“这里不是废弃的地方么?”
门开了,安云带着一帮人进了屋,刚一进屋,所有人的脸上瞬间换了一副神采,但见平房里面收拾得很整齐,机关城特有的煤油灯正在工作,把室内照得相当明亮。
一帮人像逛皇宫那样这看看那摸摸,安云看着他们,微微笑道:“诸位,欢迎来到机关城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