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们还没睡呢?”苏行蕴抱着一坛子竹叶青,抖抖索索的站在杂院门外,难得文绉绉的道:“如此美景良辰,请你们喝好酒呀!”
林青穗头脑晕乎乎的,未作多想,整理了一番衣容,走到院门口去,卸下了门栓,瓮声瓮气道:“这么晚了,喝什么酒啊,我跟我郁哥哥喝过一轮啦。”
“哪有晚了,还早着呢,”苏行蕴招手让她出来,哈出一口寒气,伸手指指夜空,颇有些激动的道:“你出来,快看快看。”
林青穗迈出门来,因是年三十,明府的灯火较寻常更为通明敞亮,瓦檐边挂着一排排喜庆的大红灯笼,远处传来热热闹闹锣鼓丝竹声。
林青穗抬头仰望夜空,满月银白,星隐暗云,夜虽是良夜,但较寻常而言,并未有何大不同:“看什么啊?”
她刚说完,忽地只听“嘭”的一下,继而刺啦啦的响声散开,明府主院那边炸开一大片的烟火,红的蓝的紫的花火在夜幕绽开,五颜六色的火光骤然照亮周际,接着轰隆隆腾起更多的烟火来,此起彼落的烟火哄鸣声,天空噼里啪啦闪出大片火树银花。
“哇哦!”杂院最里头的排屋住着一干明府仆人,孩童们听烟花炸鸣声皆走出屋来大声惊呼,嬉笑着呼朋唤友:“放烟花啦!放烟花啦,快出来看呀!”
林青穗被那乍起的轰隆一声吓得一抖,而后也新奇的望向远处天际,“哇!”她跟着惊叹:“放烟花呀。”
苏行蕴被她那一哆嗦逗得哈哈大笑,再看她一脸的讶异欣喜,小小的嘴巴喔成个圆,乌溜溜的眼珠儿映着灯光,似两颗会发光的夜明珠,苏行蕴莫名又手痒痒的,他唤她:“喂喂,小丫头,你的兔耳朵帽子呢。”
林青穗笑着瞪他:“还想玩我的帽子,没门。”
“去带上去带上,”苏行蕴推着她往院子走,“你戴着帽子,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看烟花。”
林青穗迟缓的反应了过来:“苏行蕴,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自家府上吃年夜饭么?跑到明府来作甚,门房竟然没有拦住你?”
“我自有办法,”苏行蕴半推半拉着她走近厅室,屋内地上四处都是灯笼竹篾,正中的桌案上都摆着一盏笼统扎成的兔子灯,被苏行蕴一眼看中,几步走上前,放下那坛子清酒,提起灯笼灿然一笑:“小丫头,这是你做的?”
“是呀,”林青穗颇为自得的应道,坐在雕花凳上撑着下巴,苦恼道:“不过我不会上彩。”
“上点色彩罢了,这算得了什么难事,”苏行蕴不以为然道,林青穗半俯在圆木桌上,歪着脑袋看他,脸颊酡红,声音软绵绵道:“真的?那你帮我画上好不好?”
苏行蕴这才发觉她当真是喝了不少酒的,以手作扇,凑近翕翕鼻头,“你和你哥哥是喝了多少啊?林兄呢?”
“郁哥哥喝醉了,”林青穗指指外边的侧房,状似清醒的道:“我还好。”
“小酒鬼,”苏行蕴戳戳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失笑道:“你也喝醉啦。”
林青穗站起身来,据理力争,表示她并没有喝醉,除了声音较寻常更为软糯,神态也流露着难得一见的娇憨,其他看起来倒还真像十分清醒的模样。
“小鬼,你帮我画盏兔子灯,可不可以?”她又旋身坐下,微蹙着眉头问他,苏行蕴眼梢微微一挑,讶异的拖着调子道:“你..叫..我什么?”
“唔,你快画画,”林青穗连忙挥手,指了指他手边的灯笼笔墨,苏行蕴姑且放过她,架势很是郑重其事,抚了抚赘余碍事的袖口,再执起笔来蘸一蘸颜料,抿着唇角,思索了一番,该如何下笔方为最合宜。
他落笔很慎重,但画的很快,转眼的功夫,紧锁着眉头,专心致志绘彩的苏行蕴便放下了笔,提着灯笼吹一吹彩墨,林青穗欣喜的凑过头来看:“这么快就画好了么?”
但入目所见,却是一团歪鼻子粗眼的玩意儿,耳朵笔墨线条又歪又粗,眼睛画得乌糟糟的既黑且大,鼻子貌似一块点污墨迹,更别提兔子整个曲扭的身干形貌。
林青穗不敢置信的张圆了嘴:“这是,什么?”
“...画砸了,”苏行蕴清咳了声,尴尬道:“怎么绘画这么难啊?”
酒意一上头,林青穗忍无可忍的抬手要去打他,怒道:“不会你还画?让你逞能,让你逞能,你还我兔子!”
苏行蕴起身躲躲闪闪,一边艰难的憋笑,一边挥手解释道:“哈哈,别激动,你先别激动,我还,不就是一只兔子灯嘛。”
“你还好意思笑?小混蛋,”林青穗气急败坏,仍是冲上前拍打他,苏行蕴疾步躲到门外去,两人在院子绕着弯子追追打打。
明府主院方才放完一轮烟花,这时刚复又放的第二轮,夜幕重新敲锣打鼓的好戏开场,漫天绽着五彩缤纷的光亮,孩童们再次哇啦哇啦惊喜的叫唤。
“小混蛋,就你爱逞能,”林青穗本就醉意熏熏然,跑起步子来七倒八歪,偏一腔恼意腾起,兜兜转转的去抓苏行蕴。苏行蕴笑得不行,跑了几步有意顿下步子等她。
林青穗终于捞到他一角袖口,攀岩而上抓住束腰锦带,顿时高兴的得意洋洋大声道:“再跑啊,让我给逮着到你了吧!”
“不了不了,跑不动了,”苏行蕴举手认错,认命道:“你打吧,下手轻点儿啊。”
“哼!”林青穗意思意思的挥手拍了他一下,松开手喘口气:“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啊,不会画逞什么能嘛。”
“抱歉抱歉,我明天还你一只,”苏行蕴难为情的抬手挠挠额颊,修眉微蹙,懊恼的嘟嘟嚷嚷:“温行易之前为什么画的那么好,我还以为很容易的。”
“温公子?他定是学过的呗,你以为谁都能提笔就画么?”林青穗又好气又好笑道。
“好吧,你消消气,”苏行蕴叹口气:“那小郎君倒是真不错,待我过几日也去找人学学作画,再来给你画只好看的,”
林青穗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原谅他道:“算了算了,扎只兔儿灯容易的很,我明日再做一只,让郁哥哥给我画。”
苏行蕴抬头望着天五彩焰火,沉吟了一会儿,又道:“小丫头,你为何待温行易那么好,见我却总也没个好脸色,”他清俊的眉目蓦然染了一层失落,声音低下来问:“他是不是处处都比我好很多啊?”
“也没有吧,”林青穗只听清前半句,坦诚的回:“温公子人好啊,待我又十分友善,我定然也要还他的好。”
两人站在廊庑通风口,一阵寒凉夜风吹过,林青穗皱了皱鼻头,跺跺脚呵口气道:“说句实话,你为人虽然也不算太差,但心智大约还不大健全,太幼稚了些,”她说着就要转身回屋,边走边小声嘀咕:“和你这样轻狂的小鬼相处,总让人轻易失了理智。”
“哎哎,你别走,说好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喝酒的,”苏行蕴见她要回去,再次迈步追了上来。林青穗摆摆手道:“不去不去,大黑天儿的,我名誉还要不要了。”
苏行蕴啊的愣了一下,后知后觉道:“林兄呢?林兄怎么就醉了!”
最后两人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端着火盆摆在门边,搬了两条小杌子坐,偎着粗圆的屋柱,仰头望月赏烟花。
苏行蕴提着他的酒坛子,腿上摆一碟林家兄妹吃剩的花生米,时不时闷两口小酒,林青穗看着眼馋,也还想再喝,苏行蕴推开她笑道:“不给,你还喝呢,醉兔子。”
林青穗只好作罢,带着她的耷耳帽儿,后背都摊在木柱子上,一心看起烟花来。
不多时,这轮烟花也散了,余烬熄了下来,后院的孩子们也被大人赶回屋里去了,四处渐渐静谧,丝丝凉风拂过,过了一会儿,林青穗撑着小下巴轻叹一口气:“无趣。”
“我也甚觉无趣,”苏行蕴咬一颗花生米,道:“这才想着找你和林兄喝酒呀,谁知你们竟先行喝上了。”
“舒云大夫府上不热闹吗?”林青穗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你怎么跑出来了?”
“人一家人欢欢喜喜的过年,”苏行蕴耸耸肩:“我在或不在有什么打紧的。”
“噢,对了,你师傅呢?”林青穗又好奇问。
“他有事需跑一趟远门,长途跋涉的,不若放我在临安过个安稳年,”苏行蕴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两句。
“这样啊,”林青穗点点下颌,也不好再追问这句,只好又道:“那你怎么不回家里去呢?你家哪里的呀?”
她说着便想起了自个儿,顿时失落的说:“你爹娘在家,定会很牵挂与你,盼着你回去过年,就像我娘一样,这会子,指不定正在边吃饭边叹气呢。”
“我爹娘,”苏行蕴忽地就不做声了,林青穗歪着脑袋眯着眼,两人望着天际一阵出神。
苏行蕴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大口酒,许久后才幽幽道:“我爹娘不在了,小丫头。”
林青穗没有回声,苏行蕴又等了一会,才侧首看她,只见那只醉兔子,正仰着个小头颅,微微张着嘴,呼吸浅浅,竟是睡了下去。
苏行蕴抚了抚她柔软的帽沿,一阵失笑,“真是可爱,难怪温行易那样看重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