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随我走吧(1 / 1)

杨眉连忙答应,复又小声问道,“阿览,你怎样?”

谢览被她这么一唤,自昏沉中睁开眼来,见她仍在自己榻边,便从纷乱的梦境之中挣脱出来,抬手扯了她衣襟,将头一偏,又昏沉睡去。

杨眉一时也不敢动弹,依在榻边等了一时,见他又睡得沉了,方抬头向邵之剑道,“出这许多汗……是怎的了?”

邵之剑凑过去瞧了一瞧,又在他颈间摸了一时,笑道,“恭喜大小姐,这是在退热啦。”随手将那被子掖得更紧了一些,“此时万不可再受寒凉。”

杨眉闻言大喜过望,顿觉心中松驰,便向邵之剑道,“且帮我倒盏茶来。”一边说一边朝自己衣襟处指了一指。

邵之剑顺着她手指,见谢览一只苍白的手正握着她衣襟……确然——是没法起身的,自走去案边倒了茶,递到她手内,抱怨道,“你把这一位惯得也是……没个谱了……”

杨眉双手捧着杯子,小口饮茶,口中笑道,“你一时叫我不与他置气,一时又嫌我把他惯着了,到底是要怎样?”

邵之剑被她说得一滞,只得转了话题,接着她早前问话道,“你问他为何进宫……我却也是不知,多半便是为了大小姐你吧……你去宫中与谢瑜拼命,他能瞧着不管吗?昨日若不是他去,你对付得了谢瑜么?”

杨眉大是疑惑,“不是吧……阿览怎知我入宫做什么?”她自己都未必知道昨日是否有那时机说话呢……

邵之剑道,“他未必知你入宫做什么,只是昨日谢瑜既入了宫,你又突然宫内,我猜他多半不放心,才跟着去的,谁料正遇了个刚好。”

杨眉一时无语,邵之剑默默在一旁陪坐。

谢览这些时日病重,两个人都是日夜陪着煎熬,此时康复有望,不由都感困倦,邵之剑连打了几个盹儿,着实撑不住,起身道,“我去隔壁睡上一时,有事过来找我。你也……歇一会儿吧,要不要我让人在旁边安排个睡房?”

杨眉摇头,“你且去吧,我再坐一坐。”见邵之剑离开,便伏在榻边,出神地瞧着沉睡的谢览,却觉他睡得不甚安稳,在枕上不时辗转,她瞧着瞧着心中便生了怜爱之意,悄声自语道,“这是梦到什么了呀?”

她本是自言自语,谁料谢览竟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昏昏然张开眼睛,定定地瞧了她一时,忽然道,“陪我躺一会儿。”说着便伸手轻轻扯她衣襟。

杨眉一时错愕,复又笑了起来,爽快答应,“好呀。”便站起身,自往暖阁大门处去,将那门闩合上才又转回来,却见谢览已是完全清醒过来,正一只手臂支着上半身,略带紧张地看着她。

杨眉被他看得尴尬,只得老着面皮解释道,“总得……把门关上啊……”

谢览一滞,自垂了眼皮,默默不语。

杨眉除了鞋袜,脱去外衫,自往榻上躺了,又将被子扯过来遮在两个人身上,伸手摸了摸他额际,仍有粘腻的汗迹,便展袖拭了一拭,轻声道,“你在发汗呢,快别乱动啦。”说着便探身把那被子密密掖紧,小声道,“睡吧。”

谢览深知自己病中全无自制,也不知方才半梦半醒之间与她说了些甚么,默默看她忙碌一时,便有娇软的躯体带着清新的凉意挨在身侧,呼吸之间立时便充盈了暖香丸特有的丝丝香气,他一时迷惘,便问,“暖香丸还有么?”

杨眉不知他怎的突然提起暖香丸,遂笑道,“还多着呢,只怕要吃到三十岁还有富余。”张臂拥了他,环过他肩颈,在那极瘦的背脊处摸了一摸,轻声道,“方才……疼不疼……”

谢览被她这么一抱,面颊便挨在她颈侧,只觉她那肌肤凉沁沁的十分舒适,便叹了口气,“不疼……邵之剑治病而已,你作甚么骂他?”

杨眉暗道不过说了一句“只有这三板斧”算什么骂人……一时醒悟过来,便有些惊惧,难道他当时并未全然失去意识么,“你……你都听见了?”那她坐在床边絮絮叨叨说那些……也听到了?

谢览回想了一下早前烧热之时仿如置身烈焰地狱之时的光景,心中竟有了隔世重生的庆幸,更庆幸再睁开眼的时候,仍能倚在这个怀抱之中——心内一时柔作春水,那困倦之意又绵绵涌上,犹记得要答她之问,却在张口之际便昏然入梦。

杨眉等了好一时未听他答应,略略低头却见他微微张了口,已经睡得深沉,她知他体乏难支,心中怜惜,又生了促狭来,便伸指在那淡白的唇上按了一按。谢览昏沉中不堪其扰,在她指下抿了抿唇,将脸往她颈侧埋了一埋,又自沉沉睡去。

杨眉痴痴地瞧了好一时,渐渐也觉困倦,谢览仍在发热,拥在怀中便如抱着个暖炉一般,浸着药香的暖意熏得她睡意一*上涌,不多时便也睡得深沉。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离中感觉身侧动静,她心中惦记谢览犹在病中,立时便惊醒过来,果然见他又像是入了噩梦,正在她怀内不住挣扎,一双手抵在她肩处,像是在推拒什么幻像一般……她心中忧惧,忙唤他,“阿览,你怎么了?且醒一醒。”

足足唤了有三四声,谢览才将将睁开眼来,入目便是她忧心忡忡的面容。她这般神气他只看一眼便觉碍眼,重重地喘了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杨眉被他问得一个怔忡,暗道有事的是你不是我啊……便问,“你方才又作噩梦了么?还是哪里难受?”

谢览此时方知她为何愁眉苦脸,一时失笑,自闭了闭眼睛,好一时才小声道,“一直……就未曾出来过……哪有什么又?”

杨眉愣了一时才明白他的意思,顿觉心尖儿上又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直疼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伸手将他拥得更紧了一些,疑惑道,“阿览,你莫哄我,哪儿难受且告诉我罢,我总觉你早前还安稳些。”

“早前?安稳?”谢览轻轻笑了一声,他本不想去说,然而此时不说又必然引她忧心,想了一想还是解释道,“你莫管我……我此时无事……早前……便是想动……也得有气力啊……”

杨眉被他一句话说一颗心仿似被谁提在空中使力抖了几抖,待要劝慰又觉无用,只将嘴唇移到他耳际,贴在那里恳求道,“阿览,求你快些好了吧……你这样……我真真是心疼得受不得了……”

她双唇紧挨在他耳际,一说话便有气息拂动,挠得痒痒的,本不甚舒服,谢览却感觉前所未有的适意。他从未与她如此接近,心内那一座荒芜的城池便在此刻亮起万家灯火,夜色祥和,有蟋蟀蝉鸣,只待万籁俱寂,同入梦乡。他无声地笑了一笑,便将那湿漉漉的额抵在她肩窝之上,很快便意识迷离,渐渐睡去。

杨眉待他睡沉,也不敢动弹,便将目光移向窗外,阳光透过窗纱在地面上投出方方正正一块光影,她此时了无睡意,越知他早前病中是在怎样的炼狱之中煎熬便越觉心疼,只恨自己不能如九天神佛一般,生了无上的法力出来,伸手一拂,便替他解了身上病痛,重归康健。这么默默想了一时,又对谢览生出埋怨来,怨他万不该在如此多事之秋行散功之举,自毁长城。

正自胡思乱想间,谢览轻轻唤了一声,“阿眉。”

她忙应了,等了好一时却也未听他言语,便知他只是梦中呓语,低头瞧他面容还算安宁,便知他此时梦境还好,略略方心。

又不多时,又听他轻声道,“阿眉。”

她忧心既去,便觉好笑,也不管他听不听见,仍旧应了。

谢览那淡白的唇动了一动,又吐出两个字,“陪我。”

杨眉顿觉心中柔作一池春水,便探了一只手,在他那清瘦的脊背之上轻轻摩挲,果然只拂得几下,便听他呼吸匀净,又睡得安稳。

杨眉渐渐放心,躺了一时又觉倦意上涌,不知怎样便觉眼皮沉重,也自沉沉睡去。再醒之时窗外日光明灿,已是正午时分,回头看谢览仍旧睡着,一张脸上却是水光盈盈,她一时心惊,忙伸手摸他额上,却是凉沁沁的——便知他已汗出热退,却仍不放心,展袖试干他额上汗渍,低头以额相抵,温凉的触感,便如水中冷玉——确然已经全然退了热,登时心中大喜过望。

杨眉瞧他雪白的脖颈也是一片水光,伸手摸他脊背,果然那层薄薄的中衣已是潮湿的触感,便知他方才不知出了几身大汗。

她略想了一想,掀被起身,取了布巾和干净的中衣过来,自执了布巾给他擦拭脖颈汗渍。谢览被她动作惊醒,眉峰微蹙便醒了过来,茫然望她。

杨眉小声道,“你出了好多汗……”举了举手中布巾,“你擦一擦吧……”说着便将布巾递到他面前。

谢览只瞟了一眼,便又阖上眼睛,“你帮我。”

杨眉顿觉他病中唯一的好处便只有这一桩——非但不会撵她出去,偶尔还知道撒上一个娇,实在是……太惹人喜爱了。便探手入了被内,将他中衣的带子松开,扶他侧身躺着,沿着肩线将中衣除了下来,用布巾一点一点给他拭着汗水。

谢览出了许多汗本就乏力,只虚软地阖目躺着,感觉布巾极轻地拂过肌理,心知她动作十分温柔,便不由自主生了一种被人珍爱的幻像来,有蜜汁一般的喜悦自内心深处一点一点渗了出来,沿着血脉涌向四肢,把先前的苦涩无依尽数消融了去,几乎便又要倦意上涌。

正在半梦半醒之际,感觉她那柔软的唇贴在他微凉的耳际,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凉沁沁的皮肤之上。

他正在沉迷之时,却听她道,“阿览,你随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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