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伏在船头郁闷非常,早知道卫阶接的活计是保护圣驾游湖,她是死也不会来凑这热闹,这下好了吧,在这种地方与那最近很烦她的亲舅舅碰个正着也就算了,还跟拓跋览在这种地方遇上,更何况拓跋览一个时辰前还叫她离卫阶远些……
她的肚皮官司还没打得清楚,耳边听她那便宜舅舅南朝梁帝的声音道,“卫阶,你跟在御船后方护卫。”
身边卫阶大声道,“臣谨遵圣命!”
南帝摆手道,“都平身吧!”
众人各自起身,杨眉从甲板上爬起来,垂着脑袋,心中存了万分之一的侥幸对面船上两人没看见自己,然而天不从人愿,她刚刚站起来,便听梁帝道,“阿眉也在这里?你老子呢?”
杨眉只得回道,“回陛下,父王仍在营里,臣女也久未见着了。”
梁帝道,“你在卫阶这儿是做什么呢?”
难道说来烤肉游湖吗?杨眉正纠结间,身边卫阶已经笑着回话,“臣禀陛下,臣与三妹妹相约来营里烤肉,哪知陛下今夜竟有兴致游湖,臣便把烤肉的地方挪到船上来了,陛下不会怪罪臣吧?”
杨眉被他说的出了一头冷汗,却听梁帝哈哈大笑道,“还是你会享受,是什么肉?”
卫阶笑道,“臣早上猎了一头鹿,新鲜得很,正要打发人给陛下送去宫里呢。”
“你就是嘴甜。”梁帝道,“这等好事怎能你二人独享?朕也不等你往宫里送了,把肉抬来御船上,朕与特使尝尝。”转脸向身边人道,“特使意下如何?”
拓跋览平静道,“全听陛下吩咐。”
杨眉一听他声音便不由哆嗦,哪里还敢上御船烤什么鬼肉,忙道,“陛下,臣女就不过来了,臣女——”
梁帝打断道,“如何不来?朕也久未见你了,看你的样子,竟是并不想见舅舅?”
杨眉连忙跪下,“臣女绝无此意。”
此时一片清辉如银瓶乍裂倾泄而出,抬头一看原来是天上月出,天上月与水中月交相辉映,梁帝兴致高昂,向身边人道,“拓跋特使,今夜月色甚好,待月上中天之际,便能观赏天下闻名之螺湖含月盛景啦。”
拓跋览含笑道,“托陛下之福。下官久闻黛山螺湖天下盛景,更兼十里荷塘,莲苞凝露,堪称人间一绝。”
杨眉头回见他在君前奏对,虽然是对着属国皇帝,那模样竟是谦和有礼的样子,完全不似平日里嚣张气盛的模样,顿时感觉十分稀奇,便不由多看了一眼。拓跋览倾身与梁帝说笑,竟是全未留意的样子。
杨眉暗暗舒了口气,梁帝已转身往回走,拓跋览跟在梁帝身后,走到舱门前回头瞟了她一眼,杨眉跟他目光一触便又是一个哆嗦,不由更加后悔,早知如此在营里与卫阶打个照面便该回家睡觉,哪里沦落到在这里受此煎熬?
一众军士已经在战船与御船之间搭了踏板,送了洗净的鹿肉上去,卫阶牵了杨眉也上了御船,杨眉战战兢兢地走进顶层船舱,见舱内铺锦堆绣地布置得十分雅致,梁帝坐在上首,拓跋览坐在他右手下方,舱内另有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相陪,看样子也多半都是朝中重臣,各人面前案上都布着各式精致菜肴。
当间一个长相秀丽,妆扮雅致的女伶跪坐,怀里抱着一面琵琶,正在轻柔拨弄,杨眉一个对古曲全无造诣的现代人,听得只是一头雾水,看梁帝和仓内的官老爷们一副陶醉模样,想来弹得还是不错的……
有侍人进来,在左侧最下手给卫阶和杨眉各加了一座,杨眉只得挨着卫阶坐了。
梁帝见他二人坐定,便向拓跋览道,“这个是朕御前侍卫总领卫阶,旁边这个是朕甥女儿,安乐公主的独姑娘。”又向杨眉道,“与特使和各位大人见礼。”
杨眉只得上前行礼,拓跋览看了她一眼,“顾三小姐,久闻大名了。”又向梁帝道,“下官与三小姐早已相识。”
梁帝尴尬笑道,“我这甥女儿淘气,想必对特使多有得罪。”命令杨眉道,“还不与拓跋特使奉酒陪罪?”
杨眉只得磨蹭着回身倒酒,卫阶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陛下这是给你开脱呢,你赶紧去陪个罪,熬过这一回,以后万事大吉。”
杨眉心道万事大吉个毛线,却只得老老实实倒了两盏酒,捧到拓跋览面前,跪坐在地,将酒盏捧至额际,赔礼道,“小女早前对大人多有得罪,还望大人念小女年幼无知,原谅则个。”说着心中不由微微一动,若这躯壳里的人仍是顾三,拓跋览这个酒是喝还是不喝?想来梁帝这一家子,果然还是欺人太甚。
拓跋览双手扶在膝头,并无动作,杨眉目光越过酒盏偷眼看他,却见他眼中含着冷峭的锋芒,心中立时了悟:她来卫阶这里又被他抓个正着,此番只怕不会让她轻轻过去。
正琢磨着要怎样不着痕迹地撒个娇求放过,那卫阶却凑过来,提着坛子也倒了一盏,捧在手内,向拓跋览道,“卫阶陪三妹妹一盏,前尘旧事,还望特使大人一笑泯之。”
杨眉心中暗道糟糕,果然便听拓跋览道,“不知卫大人因何作陪?”
卫阶笑道,“我与三妹妹——”
杨眉急忙打断,“不用卫大人相陪,小女一人得罪特使大人,理应小女一人赔罪。这盏赔罪酒小女自饮了,大人若果然不能见谅,来日小女再与大人谢罪。”说着便匆匆饮尽盏中酒,转身夺了卫阶手中的酒盏,道,“卫大人这一盏我也饮了。”
说完举杯要喝,刚一抬起来却被一只雪白的手按在臂间,杨眉愣了一下,拓跋览从她手中取了酒盏,饮尽了盏中酒,又把桌前原来那一盏抬起来,递到唇边,杨眉忙道,“一……一盏就够了。”一言未尽拓跋览已经把第二盏也饮了。
他饮酒过程中那只手一直按在她臂间,他肤色雪白,唇色嫣红,手中又是白玉盏,两相交映间那张雪白的脸越发美得夺目,他饮酒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杨眉大约最近被他撩得有些错乱了,总觉得他那目光充满了挑逗的意味,自己一张脸便如点着了一般烧得火热,匆匆说了一句“多谢特使大人见谅”便低着头回座,一直到那个女伶弹完了一支曲子都才勉强把头抬起来。
有侍人奉了一盘子刚烤好的鹿肉过来,杨眉才恍然发现舱外甲板上不知何时排了个烤肉的架子,有厨子跪在那里烤肉,侍人一盘一盘往席间送肉,杨眉伸箸夹了一块,只觉鲜香嫩滑,十分美味,卫阶凑近道,“好吃吧?先不说这肉是早上才猎的正新鲜,光是这香料便是独独一份,是我从北边特意弄来的,怎么样,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吧?”
杨眉又夹起一块闻了闻,心中便有些确信卫阶说的独特的香料多半便是孜然,心中不由一动,卫阶上哪儿去弄这个大西北才有的东西,难道他也在北边放了坐探?
她吃了两口肉便忍不住偷眼去看对面的拓跋览,却见他面前两盘烤好的肉一动未动,拓跋览正低着头倒酒,抬眼看见她,便把刚刚倒满的酒送入口中一饮而尽。
杨眉更加后悔,然而上面坐着个梁帝,她也着实不敢现在凑过去说些什么,便琢磨着呆会儿没人的时候怎样撒个娇找补一下。
卫阶探头往舱外看了看,向梁帝兴奋道,“陛下,十里荷塘到啦,臣下去给陛下弄些莲蓬菱角儿什么的尝尝吧?”
梁帝白了他一眼,“这才几月你就莲蓬菱角,想下去玩耍便直说。”
卫阶腆着脸道,“我与陛下弄些荷花荷叶什么的来把玩也不错啊。”
梁帝摆手道,“朕懒得看你那嘴脸,也罢,你就去吧,也省得在这里讨人嫌。”转脸朝杨眉道,“你也去,玩够了别回来了,朕与特使清净些说说话。”
杨眉偷眼看看拓跋览,见他仍是低着头倒酒喝,一副恍若不闻的样子,只得起身道,“那……臣女与卫大人便先行告退?”
“去吧。”梁帝道,想想又吩咐她,“记得你老子让你来这里思过的,天天在外面转悠成个什么体统?”
杨眉心道这个便宜舅舅还真是喜怒无常,不是您老人家叫我下去玩的么?嘴里却只得应了,“是。”
梁帝又吩咐卫阶,“玩够了送你三妹妹回去。”
杨眉只觉得要被这爷俩搞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却也只得跟了卫阶出去,走到甲板上还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果然见梁帝凑到拓跋览耳边也不知在说些啥,心里念了一遍阿弥陀佛,只求拓跋览说一会儿正事,把这卫阶这档子事忘了吧!
却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卫阶下了御船。
御船旁已经放了几只小舟,卫阶跳上一只,伸手要拉杨眉下来,杨眉想要亡羊补牢说不去了,便有些犹豫,卫阶朝上方指了指,“咱俩可是奉旨游玩,你敢抗旨吗?”
杨眉抬头一看,果然船舱里的人都已经出来,散在甲板上三三两两地分散赏月,梁帝与拓跋览立在一处,那低头的方向正是对着他二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