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看宁国生都快烧起来了,还要赔笑,心里突然间就难过起来。
她想起前世自己因为打架害的福利院干妈被老师请喝茶,那样子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如何叫她不难受。眼看天仁书院的一众白衣士子,端得那瞧不起人的清高样子,她更是怒火中烧。
于是元非掌心运气凝聚,驭气驱水,刹那间,只见小小一滴晶莹水珠如子弹般射向天仁书院众士子席。
梁汇楚若几人惊觉时,已经晚了,挡避不及,几个人均齐齐起身后退,而剩下的人就没那么好命了,从最边上的一人开始,如同骨牌一样,连带倒了十几个人,从外人看来,倒似乎是天仁书院自己在那边玩闹,出了这洋相一般。
宁国生头一个没憋住笑,皇帝们越发尴尬,士子风采,本该优雅万千,如此窘态,当真是——丢人丢大了,诸人只能当没看见,尴尬着对付过去。
梁汇看向那煞气方向,却只发现元非一个人在那里笑的灿烂,可他又觉不对,这功力约莫四五十年,虽也有巧宗的内力修为不能与一般而言,可也不过差个二十年,元非年幼——若没有传功密宗邪法……
而同坐的楚若则是略略看了元非一眼,一副你真不省心的嗔怪模样,倒是吓到了旁边几个人,特别是李甲子,受惊不浅,他从没见过楚阎王爷有这样的表情,如慈爱一般的恶心表情!
“哎呀,梁兄,你快看看,这冷面王刚刚什么模样,吓煞我也。”
梁汇闻言回头看了看,楚若依旧是那冷样子,哪有变脸,便也只能摇摇头坐下,莫不是真如楚若所说,这是个混世魔王也?
可昨天这孩子那一番话分明是明白人,骂虽骂了,可自己隐瞒在先,今日这娃娃又说什么失望,满是责怪倒是吓他一跳,就好似怨怼着负心汉一般,真是怪哉。
虽然说每次三国大宴都要出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打个嘴仗,可今年,三国间倒是少了嘴仗,因为元非,今年东明一家丢脸就够了,他们另外两家自然而然成了看笑话的路人。
等到晚上,宫宴已经散了许久,皇帝颁了旨意,让端王和南宫将军护送天仁书院各位回府邸休息。宁国生一脸晦气,元非只能先走一步,可到路上才发现,这皇城太小,天仁书院一众士子就住在与自己一街之隔的旁边!
端亲王府与廉亲王府比邻为居,亲王府都是大宅,园林广大,占地均为一百二十五亩,端王府人丁稀少,比不得隔壁热闹,后院花园更是少有人去,因此也没发现后面空置已久的另一座王府,现在已经成了士子府邸。
至于两位邻国皇帝,因为五年一轮的比才,明都都有固定的行宫别苑了。
元非回家径直往后花园去,一众下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各自散了,任由她折腾。
她跃上花园中最高的槐树,对面的景致尽落眼底,白花花的衣服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元非看见宁国生虎着脸憋屈的样子,感慨万分,哎,爹啊,咱们能别这样孩子气么,别人念书好,您也别这样啊。
从树上跳下来,元非这才发现,王府后花园不甚打理,竟然也别有野趣了,是个夏日避暑的好地方,溜达了一会儿,承佑来找她,还没等承佑说完话,君乐就跟着急匆匆地赶来了。
“少主,不好了,影风来信,飘渺宫出了乱子!”
“发生什么事儿了!”元非顿时紧张起来。
“楚庭回来了,楚庭回来了!”
君乐脸上神情犹如直面灭顶之祸,手脚都在发抖,元非想伸手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也在抖,楚庭回来了,这同济会的前老大回来了,她这飘渺宫真的要飘渺了!
“现在飘渺宫到底如何了,你且静下心来,慢慢说。”元非一边说君乐,一边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果然这窃贼做不得,偷了人家的兄弟情谊,现在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两封书信,一份是七日之前的战报,一份是雨修请罪书,雨修先前断了城内消息,影风因为杀了楚庭的师傅,被楚庭关了起来,同济城里分作两派,那往日闹事的都跳出来拥立楚庭为首,雨修最后不知为何与楚庭反目、独立坐镇飘渺宫,燕六和诸位将军也已经跳反的奸细诛杀殆尽,楚庭遁走,只可怜影风下落不明,怕是已经遭遇不测!”
“影风——”元非听了君乐这番话,心头热血堵在嗓子眼儿里,甜腥味溢在嘴里,苦在心里,元非伸手抓了一把,承佑见状赶紧扶住。
影风说他杀了楚庭师傅,他都揽到自己身上了,他怎么那么傻,让楚庭来京城找自己算账啊!而雨修,就算自己隐瞒他,他怎忍心看着影风被楚庭虐杀!怎么能帮着楚庭把影风关起来!
“君乐,你带着弄雪寒明回同济城找影风下落,我去求宁国生三百兵丁,祝你一臂之力。还有,务必让雨修来京城见我!”
“少主……”君乐犹豫了片刻,咬着牙说,“雨修,现在已经在京城了……”
“你说什么?”元非揪着君乐衣领,怒火滔天,“你再说一遍!”
“此刻就在凤火楼。”
元非听了这话,甩下君乐,一路跌跌撞撞往凤火楼赶去,一进门就看见雨修一个人穿的破破烂烂坐在地上,低着头,听见动静,这才回头。
元非本来气得想砍死他算了,雨修这个憋事精,什么都藏着掖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儿,就知道忍忍忍,一个人扛扛扛,以致于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可当她看见雨修满脸血浆,狼狈不堪的颓败样子,火气顿时消了三分。元非皱眉,喊了承佑去预备热水衣服,让君乐去找柳原回来,剩下两个人之后,她也没了质问的心情,念起自己也早存了疑心,又理亏了些。
她打湿了毛巾,小心翼翼地帮雨修擦拭伤口,擦着擦着,元非悲从中来,眼泪就不听话了,骨碌骨碌直往下掉,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生雨修的气,气他不跟自己说,想着想着元非莫名觉得自己很委屈,更加忍不住眼泪。
“少主,我背叛过你。”
雨修看元非哭了,心下一疼,沙哑着嗓子开口,元非顿了顿,继续滴着泪擦洗伤口,雨修也就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少主骗了我们大家,楚大哥告诉我老主人就是南宫家老家主,而凤火楼只接济过同济一次,而且,你是个女孩子。”
雨修按住元非的手,不让她再动手,接着说:“影风为了你跟楚大哥反目,我讨厌你。可是,我又除掉了一众不忠心于少主的人。因为,影风跟我说了,少主——你是公主殿下,您才是同济城最初的恩人。”
元非抬头对上雨修狭长的丹凤眼,烛火跳跃,雨修眼神飘忽,“明锐公主三岁封号,先皇御赐食邑,公主自幼悲悯苍生,四岁稚龄指着北境难民说,同样的人为何不同生活,先皇答曰,虽不同命却可同舟共济也,因有同济城。”
元非低头默默听着自己的往事,手中的毛巾渐渐冷了。
“少主没有撒谎,被亲人背叛抛弃追杀,几乎殒命北境,少主本该就是姓王。王者,天下也,是非皆往,原来是这个意思。”
雨修说着就嗤笑了一声,“难怪总觉得您时时刻刻都悲决万分,跟我们说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元非听了心里也是一刺,那被抛弃的无助,失去至亲的痛苦,真是叫她绝望透顶!思及至此,元非浑身杀气外泄,雨修感觉到了,他更加悲伤,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动情,只管伸手抱住元非,嚎啕大哭。
“一个两个便也罢了,怎得我们都是一群这样多余的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