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很喜欢收留回来的孩子们,她押了一口茶,撸起袖子,折扇一拍,作势开讲。
“话说,从前有一只乌鸦,它飞呀飞呀飞了很久,口渴得不得了,突然间,它发现小河的旁边有个水罐!里面居然有水!”
元非语气夸张,举着茶壶一脸发财了的表情,仿佛自己就是那只乌鸦,“可是——”她痛心疾首地把茶壶放下,揭开盖子说:“水只有一半!乌鸦嘴伸进去够不到!”
“诶,那乌鸦要渴死了吗?”阿红很着急,“喝不到就要渴死了。”
“少爷少爷,那乌鸦渴死了吗?”孩子们的小脸上也满是急切的神色,很关心要渴死的乌鸦。
面对孩子们的追问,元非夸张地仰天大笑,耍得很开,“哈哈哈,乌鸦非常聪明!它把罐子旁边的小石子儿一颗一颗衔进罐子里!”说着元非就把桌上盆景里的雨花石往茶壶里丢了几颗下去,“你看,水面上升了,乌鸦终于喝到水了。”
“聪明的乌鸦!”阿红和孩子们鼓掌,喝茶的客人也笑了,阿红歪着头想了一下,“少爷是教孩子们以后遇事要多动脑是不是。”
元非听了这话,摇了摇头,抱起茶壶晃了晃,“听,水的的声音。我的故事还没有完,乌鸦还是死了,你们猜怎么死的?”
“这水罐子是陷阱么?”坐在窗口的唯一一桌客人突然发话,元非听了之后,严肃地摇了摇头,一脸神秘,“乌鸦死了,因为在它辛辛苦苦啄了一上午石子儿之后,有只麻雀飞过来,说了一句话,听了这句话乌鸦就死了——”
元非故意卖了个关子,孩子们被吊胃口了都来摇她,元非耐不住别人的闹腾,这才说完。
“乌鸦是气死的,因为麻雀说,你旁边不是有条河么,你为啥要捡石子儿?乌鸦一听,气血上涌,就气死了。今日我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们两个道理,第一,不要只盯着你所想的,要睁开眼睛看到这世界之大,因为你的执念会迷惑你自己;第二,心胸要宽广,就算白费了力气,就当是积攒经验教训,万万不能小心眼儿,否则就像乌鸦一样,明明喝了水却还是死了。”
元非一席话说完,一干人都沉默了,阿红见状,站起来哄孩子们出去干活,元非悻悻然地坐下,从茶壶里抠石子儿。
这乌鸦就是从前的她,只把目光盯在了后院女人身上,把心放在了不值得期待的家庭上,整个人被限制在了方寸之地,她从未想过,世界之大,多的是办法得到幸福,多的是办法颠覆权力体系。
“阿红,有酒吗,我要喝酒。”想到过去的蠢事,元非就气闷,如同坏孩子一样闹了起来。
阿红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们的少主什么都好,就是太会跟自己人撒娇闹腾,一闹起来,就成了个皮孩子,一点儿也不像是英明的少主大人。
“爷,您要是一身酒气回了家,端王爷还不抹了我,您还是消停会儿吧,今儿怎么了,讲的故事奇奇怪怪的。好笑是好笑,可凭白就是笑不出来呢。”说完,阿红就从元非手里拯救下茶壶,转身下楼了。
元非见没意思,没人搭理她作死,于是起身要走,没想到刚刚到楼梯口,就被人喊住了。
“小兄弟留步。”
元非回头,却见是那桌客人里有人喊她,于是就又坐下了,这些人的打扮气质像是读书人,她刚刚经历了天仁书院那样的震撼,不知不觉就尊敬起读书人来了,“可有事?”她问了一句,对面几个人相视一笑,似乎是有备而来,“阁下可是端王世子,慕容元非殿下。”
对方礼数周全,明明年长许多,还行了书礼,元非见状赶紧站起来回礼,“不错,正是在下,未知兄台何事唤我。”对待读书人,她的礼数一向很周全。
“世子多礼了,我们是南楚人,此次为三国比才而来,久仰世子才名,世子敢给通灵先生的画作配诗。今日一见,世子年纪轻轻,更叫人佩服,因而大胆求世子探讨一番,不知可否?”
元非见人家说话文质彬彬,一举手一投足都进退得宜,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矮了三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也不知兄台要探讨何事,元非只不过作得几首歪诗,实在是不敢受这样的赞美。”
“在下姓梁,只问一事,世子题诗之前可曾听过通灵先生事迹,又为何题了那样的诗句?”
说话的这个人长得很是俊逸潇洒,声音又磁性好听,若不是他声音好听,元非也不会真留步,陪着人家文绉绉说这么一堆,说白了,她就是喜欢看帅哥,尤其是声音好听的帅哥!
不过此刻,人家说了正题,她也就收了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说来惭愧,元非久居世外,入京前后不足一年,这通灵先生倒是不曾听过,那日见画上落款,又见朝中文武百官敬仰神色,才知不是凡人——”
说到这里元非似乎很是羞愧,“时至今日,元非也只知道通灵先生乃天仁书院鸿儒,除了那画作之外,先生大作,还未拜读过。”
说完,元非很是理亏一般低下了头,她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那张黑成一团的山水画,真是不吉利,害她几次窘迫。按理说通灵先生大名鼎鼎,可是她从小到大,硬是没从任何一个人口中得知有这么个人,也不知道皇爷爷当年吩咐了什么,大家都不跟她提这个先生呢。
“是么,那世子又如何提了那样的诗句,明明都不曾听过。”
一听元非说没见过,对方语气里不知怎的带上了冷丝丝的不屑和质疑,态度似乎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在元非眼里,这样鄙视不屑的态度是最忍无可忍的,就算是帅哥也瞬间变成了万人嫌,她顿时不爽起来,拽什么拽,小爷我也就是听你说话好听才肯这么给面子,换做以往,有人敢这么跟她抬杠,早被端王府私兵收拾了。
元非见这互相装贤良的戏码演不下去,立下抬头,一双眸子毫无掩藏,盯着对方,神色坚毅,傲气瞬间爆表,她鄙视地看着对方一桌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才识,“画会说话!若是往常见了那样一片水墨糊糊,我只会丢弃在一边丝毫不会理会,绝不会去看第二眼!”
对方显然对“水墨糊糊”这四个字的评价有些意外,另外四个也明显愣怔了一下,似乎被元非这样大不敬的说辞吓到了,“为何说是一片水墨糊糊?”
元非见对方认真起来,叹了口气,也不端那读书人模样,一条腿踩上凳子,肩膀也垮下来,活脱脱一个小痞子,霸道的厉害。
“明明就是,若不是大殿之上,碍于面子多看两眼,小爷也懒得题诗。我大概会叫家父烧了那欺世盗名的水墨团子。”说到这里元非脸上带了些鄙夷的神色,“若是不想画不画就得了,非得贱兮兮地涂抹那么一大坨恶心玩意。”
“你怎知道那画是随手涂抹?”对面更是惊讶,语气也稍稍好了些。
元非听了嘿嘿一笑,她转了转折扇,纨绔子弟的笑容又恢复了,“因为我也是无聊之人,画虽丑,可是用色下笔却见力道审美,这不是一日能成,也不是苦练可得,定是心性境界所致,想来世人尊称一声先生,也是个老头儿了。这个老人家不好好含饴弄孙,却这么调戏众人,简直是老不修。”
元非的评价叫对方更加讶然,她也不管对面几个人是什么表情,又说,“论道我感慨落泪,不过是笑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我无聊的人,还有那些光会捧臭脚的傻子让小爷我哭笑不得。还通灵先生,我看通的也是凡尘俗世的神鬼污秽,如此,梁兄满意了?”
元非说完,也不装什么文质优雅,很没礼貌地转头而去,下了楼还大呼小叫一番。
“阿红,今天早早关门歇了,给我把那二楼从里到外洗涮一遍!人手不够,你就再去收留些孩子,爷准了,真是倒霉,倒霉!”
阿红被元非莫名其妙喊这一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应了一声,却不见了元非的身影,只能一个人招呼孩子们早早做收拾。
二楼上几个人看元非蹦蹦跳跳从街上消失,回头盯着和元非抬杠的“梁兄”,笑意不明,一个穿青色袍子的,低着头,浅浅笑了几声。
“老不修,呵呵,老不修,梁兄,你这三十不到的小老头儿,为何不含饴弄孙却要戏弄人家,不怪小兄弟骂你老不修。”
这人口中的梁兄,正是通灵先生,大号梁汇,就是当年骂元非又胖又丑,不肯收徒弟的梁子青!
被元非当面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倒不生气,似笑非笑地看着青衫人旁边那个低头喝茶的青年人,双手抱拳,直呼三声“佩服”。
“楚若,请务必向楚凡大哥转达我的歉意,顺带再问问,他当初说的求拜名师事可还作数。”
“滚。”楚若头也不抬,心里却波涛翻覆,一个好好的材料,此刻居然被宁国生拐带了去,教成了这个痞子模样,真是上天无眼。这孩子生得如玉般模样,和自家那个顽劣不堪的弟弟很是相像,却又不一样,叫人喜欢,谁舍得将这样的孩子交给死敌……
“诶,当初你哥哥来天仁书院求东告西,说给他宝贝乖乖求个名师,咱们也没明言婉拒,你回来只说那是个胸无点墨的混世魔头,如今咱们守在这茶楼五六日,今日得见,原来是楚若你挟私报复啊。”
“是啊,是啊。若不是你,咱们又怎么会白白放了这么个好徒儿呢。”
“滚”
有人也插了一嘴,却被楚若无情回以一字真言,大家只能作罢,几个人谋划着几天后在宫宴上要好好捉弄一下元非,楚若听了心里满满地黑线,可这事儿只能埋怨起自己那个疯大哥,你说找谁不好,非要找个不学无术的宁国生去,如今,当真是要做成一对儿魔头父子了,可不能让宁国生毁了这么个孩子。
几个人各有盘算,就等着宫宴之上一探究竟了。
错了十年的轮盘又开始轮回,梁子青嫌弃慕容明锐丑,而因为此,先皇帝下令不许提他,以致于元非从小到大对梁子青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可如今,他自己又找上门了,当真是天道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