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请留步。”
柳原还是开口了,一开始他真是看不惯这人高高在上一副施舍的样子,可这人不嫌弃孩子们光着屁股脏兮兮的,还逗着他们玩儿,也许还有救吧。
“您说。”元非倒也意外了一下,这柳大夫一看就不待见她呢。
“虽不知公子姓名,可看这样子您也是飘渺宫的管事吧。”说着柳原指了指元非头上的绣带,“在下柳原,您也看见了,这一片窝棚里住的都是些孤儿寡母,再不然就是男人病倒起不来的,没法领牌子,可——”
“无妨,是我们疏忽了,今日已另设专门招工处,专招这妇孺孤苦,先领牌子粮食,还要劳烦柳大夫告知众人,把这消息口口相传下去,速来飘渺宫领取米粮。”
“那谢谢公子了。”柳原轻轻行了个礼,元非也回了一礼,接着说,“柳大夫,我见这里病人不少,可几乎不闻药草之味,飘渺宫船队倒是带了两船药草来,大夫若有空,就去看看有什么能用的,只管自取,不用担心。”
元非说完就要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袖,她回头对了上了柳原激动的眼睛,他脸上的冷漠面具在瞬间融化,满是兴奋。
“在哪儿在哪儿,带我去带我去。”
这柳原一听有药材,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倒也不生分了,那神情何止是迫不及待。
“就在渡口,你随去随用吧。”说着,元非就把头上的绣带解了下来,示意柳原蹲下,为他系好。
柳原呆愣着摸了摸额头上略带温度的绣带,有些懵,这是怎么说的,看热闹围上来的孩子们倒是提醒了他。
“哥哥,哥哥也是飘渺宫管事了吗?是吗?”
原来如此吗?柳原看着那一抹黑色的身影,心里有些好奇,这人是谁呢?怎么能把绣带给我呢?
元非转悠了半天,又发现些问题,比如无依无靠的老人家,根本抢不过年轻的,于是也另外批了特殊通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谁能保证这些老人中没有能工巧匠呢?可真也被她想到了,晚上报回来的数据,这老人中还真有不少会手艺的,还有十来个是风水先生,听说都是被西秦追杀至此,此番城市规划,有这种人才倒真是帮了大忙。
“被西秦追杀。”元非笑嘻嘻地,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君乐,君乐也知道她想问什么,也没打算隐瞒。
“笑什么笑,不就是皇宫里有个刁蛮的公主求嫁无果,就把气撒到了给她修公主府的风水先生头上,说这姻缘就是被他们坏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弄雪打断了,“少主,外面有个人也带着绣带,说要见你。”
“绣带?”君乐一脸疑惑地看着元非,什么时候又收下的人?
元非一听便知道是柳原,见君乐有惑,便解释道:“下午说过了,就是早上见到的那个,我瞧着他的做派不是一般游医,虽然落魄,可却是个人才,弄雪,带他来见我,顺便也叫雨修来。”
柳原本来就不知道这少主是谁,弄雪他们又一脸崇拜地样子,加上上午那气度不凡的小兄弟,在他的想象里,能集结这么些人才的少主应当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玉树临风的贵公子,一喜一怒便能让人胆寒,平时话不会很多,只说一句,便能让人心醉,月明星朗,少主窗下作画,画临风而动,一抬头,便是满目信任,对着自己说:“阿原,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可现在……
立在屋子外边的柳原走进来,才发现,坐在上位居然是个娃娃!心里的激动与期待顿时化作枯烟,被大风吹了个干干净净,一颗赤红的心被浇了凉水,黑到底了。
这时候雨修几个人也来了,见厅上戳着个木桩子似的人,影风就随手戳了一下,手还来得及收起,就被那木头桩子反扭起来,一个背转身,就把影风压在了地上,可影风也不是吃素的,众人还没看得清他的动作,就只见情况瞬间转了个个儿,倒是那木头被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影风,不要闹,见过柳原大夫。”君乐在边儿上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影风抬头看了一眼元非,这才放手。
“你是少主?”柳原慢腾腾地爬起来,对着元非说,似乎不大相信。
“不然飘渺宫上下谁还有这赐绣带的权力呢?”雷迦老好人把地上的柳原拉起来,替他拍干净身上的尘土,“不过既然接了绣带,就是自家人了。”
雨修却在这时蓦地笑了:“总算明白少主为何要叫我来了,说是赐了绣带,要做主事的人了,可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大孩子。”
“你——”柳原倏然拔高了声音,顿了半晌,眯着眼,气呼呼地说,“你们也都是奶娃娃,哼。”说罢,竟然扭头一个人坐着去了。
原来是个傲娇啊,这种人最好对付了,元非略作思量说,“我是个娃娃不错,可我依旧是飘渺宫的创立者,飘渺十三府,现下医府是重中之重,第一位铭主攸关全局,就依着你这样自我的性子,你说谁能信你呢?”
“你说我不可信?”柳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我可是最右担当的!医府交给我,我保证它会是全飘渺宫最优秀的,救人最多的!我说到做到!”
“噢,这样啊,那我宣布,你现在就是飘渺十三府的第一位铭主,掌管医府,城外渡口所有的药材都归你管,明日城东设医府考试,你做主考,收多少人是你的本事。有什么需要只管去找君乐雨修,他们二人自会安排。”说完,元非就把手里的册子扔给了柳原。
“嘎,就这么简单?”
柳原抓着册子,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抓了抓脑袋,“怎么好像哪里不太对呢。”不等柳原想明白,元非一个眼色,君乐和雨修便上前作揖道喜。
“柳铭主,君乐这厢有礼了,您是咱飘渺宫第一位正经的大人,以后君乐还要多多仰仗。”一番话说得柳原乐的笑弯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哪有哪有,以后咱们就算同僚了。”
影风见状也有样学样,跟着去恭喜柳原,把柳原捧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乐得他连抱起药罐子都是一副满足的表情。
元非见状,心里好笑,果然对付傲娇就要用激将法,不过这人以后可要仔细调教,太单纯的人不适合呆在这波谲云诡的飘渺宫啊。
不过两天时间,同济城上下就已经不记得同济会是什么了,满心满眼都是飘渺宫,本来还有些矜持,等着人家少主上门相邀的人,眼瞧着人家上上下下应招人士不少,都按捺不住,一起准备在最后一天去报名。
第三天是招工的最后一天,场面火爆程度依旧,很多人怕赶不上最后的期限而彻夜排队。元非他们自然也是抓紧办事,这人都是饿着的,能早发一天粮食,就能多救一条命呐。
不出雨修意料,很多正经落难的英雄最后还是撑不住气了,一个个早早地来排队。也只有这次出过远门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一文钱憋死英雄汉。
“燕六,年二十,填报往生四府铭主。”凡是报高位者都会唱名,这还是第一次唱到往生四府的呢,元非不禁侧目,影风悄悄附在她耳边说:“西秦人,大将之后,五年前满门抄斩避难于此,前些年西秦夺位大战死了七八个将军,到底是哪家之后,也就不知道了。”
又是西秦,看来西秦这国运可不怎么样啊,元非这样想,接着又听人唱道,“叶易水,年十七,填报往生四府铭主。”
“这个是东明的,去年来的,江湖上人称玉面公子,可惜仇家里出了位皇妃,自古民不与官斗,就这孩子和他小妹逃了出来,其余的一个没剩。”
听了影风这样说,元非不禁感慨皇权的专横无理,民如草芥,只能任人宰割。这几天在同济她对生死见得多了,也就看淡了,能活着就好好活着,哪日轮到自己也是定数,只不过若要是人祸,就不能怪她对那些吃人的魔鬼心狠手辣了。
“叶七七,年十五,填报中务府理事。”
“这就是他妹妹,听说很有文采,可咱这穷地方,哪顾得上那花儿啊雪的,倒是没见识过。还有下面的这两个兄弟,也是东明的,好像也是得罪了什么皇亲,落得家破人亡。”
影风在元非耳边低语,倒是让元非想起一件事儿来,这东明皇妃,倒是个厉害角色呢,女人的事情能影响国家杀伐决断,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坐了一天,收获不小,最起码十二正府里的管事铭主她心里都有了个大概了,只等着明天考试录取了。
“少主,这名单是我勾过得,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妥。”雨修递了花名册来,上面有几个人的后面圈了红圈儿,“这勾了红的一共七个人,都是不干净的,楚大哥在世的时候,就有心想要除掉这些败类。”
“是吗?九月的大考你有什么想法”元非接过册子,转了个话题。
“拟定好了,按照少主吩咐,这几天考基本功,对于填报高位者,先试用一个月,也就是到八月十五,过了中秋,一并择优选录,大考就由少主来主持吧,这我和君乐可做不了主了。”雨修打趣道,“少主虽小,可还是咱的当家嘛。”
说着,大厅里一众人就笑了,元非也笑了,“辛苦大家了,理事也好,铭主也罢,先过了各府基本考试,九月就以同济城营造为题,来个实际演练,不管是做账,传送消息还是守卫城池,各部门配合,谁做得好谁管理的好,高下立现。”
顿了顿,元非整了整衣领,这七月的天真不是说的,即便是入夜了,也还是暑气炎炎,汗流浃背的。
“现在你们五人,工务部部长定是雷迦胜任,雨修和君乐是全才,可眼下情况复杂,中务部总领飘渺宫事务,还是雨修经验多,出任部长吧。君乐就带着影风去往生四府一起历练吧,二人互为辅助,剩下弄雪就留在我身边。”
“少主弟弟真好,我就喜欢和你在一块儿玩儿。”弄雪丢下笔,熊抱住元非,就差亲一口了,影风一脸不甘愿,看着弄雪心里很是羡慕,他也想和少主一起玩儿呢。
“你下来,什么叫玩!叫你是陪着少主一块读书写字,不许玩儿。”君乐一把把弄雪从元非身上摘下来,丢到一边,弄雪也不服气,跳起来要和君乐理论,一副不饶人的架势,一时间拉架的拉架,呵斥的呵斥,小小的屋子简直要被掀了房顶。
时间如流水,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同济城也恢复了生气。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君乐看着全城上下热火朝天的样子第无数次感慨,男人们在工地做工,女人和老人在绣厂织布、缝制衣物穿度,孩子们也都没闲着,小的就帮着送饭,大些的就跟着在工地做些轻松地活计,没有一个闲人!那种等着救济的懒散和无奈的场景完全没有!
“君乐,你来了,下午伐木的队伍就会回来,你帮着我对一下进出账目,少主吩咐了今年冬天要备下木材,明年开春咱们要大兴土木了,不仅仅要修建民居,还要建宫立派。另外,江湖上的规矩你也得赶紧熟悉,日后我也就能托付你一方事务。”
雨修拍了拍君乐的肩膀,用他的方法表示了对君乐的认同,少主和他心里看重的人,自然不会差,何况同济城上上下下都在忙,多一个能干的简直是帮了天大的忙。
“好。我尽快熟悉,一定不辜负大哥和少主的期望。”
是啊,自己越来越像个井底之蛙了,若是再不好好加把劲,真的要被甩下了。这到不是君乐一个人的想法,就连雨修现在也是满满地紧迫感,少主前瞻远虑,若不拼命,以后真的不配呆在少主身边了,两个人志同道合,就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每天都要感慨一下,一股子相见恨晚的感觉。
“君乐,这是咱们少主的计划详表,你出去三四天了,赶紧补起来,”雨修拍了拍自己书案上一摞文碟图纸,自豪之情溢于言表,“瞧瞧,能把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花成一千万两银子,咱们少主真不是一般人的。”
君乐听了好奇,拿起文书自己翻了翻,惊诧万分,接着手慌脚乱地去翻图纸,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工程?这,这,这……”一连三个这字,他的震惊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样的计划和野心,他们这弟弟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这弟弟真的起了和北辰一样的野心?君乐震惊,雨修摸着那一叠计划表,心里澎湃涌动,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的北辰国亡了,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再造一个新国家,彻底干掉西秦,报仇雪恨。
天知道,元非痛骂西秦说改朝换代不过是一种修辞,可却被雨修和君乐记在了心里,立国大业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