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锐第一天回王府,就遭遇了这样的烦心事,开局不顺,大忌也。
按理说,她应该是和母亲在一起的,可是南宫王妃只是抱了抱她,就又闭门谢客了。明锐呆在自己的小院里,百无聊赖,她原本不愿意回来,但这又是个不得不做的选择。今日朝堂诡异,若她不这样做,恐怕是要没完没了。
慕容绯气冲冲地进宫回话去了,只有她一个,无聊到了极点,明锐打算在王府里四下转转,毕竟,这是她家,要是不熟悉的话,做什么都不方便。
这王府后院比后宫清静多了,只有凌妃一个侧室,她的母妃又是那样的冷若冰霜,闭门不出,以大堂为界,一东一西住着,互不相干。
尤其是正妃的东半院,因为她的世子哥哥在南楚求学不在府中,更是冷冷清清,连下人都是屈指可数。
“哎,这叫什么样子啊。”
明锐踩着满地的落叶,转悠着,这东半院只有前面能看,越往后,越像是冷宫。不过,冷宫也都是洒扫的干干净净,整肃的很,哪有像这样不成体统,破败成这样。
屋子上去年长的塔松,尤是一尺多高,连过年都没人打扫过,今天初六,新年新气象,大概只能用在西半院了吧。
身后的嬷嬷和侍女不停地叫着小心小心,明锐应了一声,却仍旧继续往前走,破落的小院子一个接一个,甚至都不如下人房。
叹了口气,明锐正要转身,却猛地瞄见在仆从们身后,跟着一个干巴巴的黑孩子。
她皱眉,走了上去,黑孩子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没有躲开。
“你是谁?”
明锐问道,难道是下人的孩子,可是她看眼前的小孩儿瘦骨嶙峋,只穿着一件夹袄,脏兮兮得,但用的却是丝料子,不太像是下人的孩子。
“姐姐,我是啊呜。”
黑孩子傻兮兮地笑着,张开小手,送到了明锐面前,“姐姐,吃糖。”
他手里是一块黑色的麦芽糖,原本酥黄色的糖块,被捏成了黑色,明锐心里没有来的疼了一下,“为什么喊我姐姐,啊呜是哪个院子的。”她不知道这个小孩儿是谁,为什么又追着她喊她阿姐。
阿无愣着,不太明白明锐问他的话,这个时候,一个老姆妈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追来了,“小无,小无,你在哪儿。”姆妈眼神儿不好,直到走进了才看见众人簇拥着的明锐,于是赶紧跪下行礼,“婆子给贵人请安了,贵人万福。”
听到这个老婆婆这样称呼她,明锐心里顿了一下,这人不认识她?她打了个手势,照料她的李嬷嬷就上前将婆子扶了起来。
“婆子,这小孩儿是谁,你们是哪个院子的,我们郡主问话呢。”
李嬷嬷和跟随明锐的一众女仆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效忠于皇帝,此刻心里已经知道了大概,但还是问了一句。
“郡主万福,回小主子的话,小无是王爷的……不过府里就当是没有他,就叫无,跟着婆子养在下院里。”
一言便足矣道尽一切,明锐心酸,这叫个什么王府啊,简直就是牲口棚,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这样呢!就算情有独钟,但父亲又不是缺着银子花了,为什么要苛待自己的亲生孩子啊!哪怕他真不喜欢,送去给别人养着都好啊!
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心疼,明锐拉着小无的手,转头吩咐宫人去准备东西。
“李嬷嬷,带我弟弟下去洗澡,他身量小,就把我的衣服先换上,吩咐内务府差人来量尺寸,给我弟弟做些新衣裳来。”
“是,嬷嬷这就吩咐人去。”李嬷嬷笑着摸了摸小无的头,欣慰不已,她们的小郡主是个小菩萨呢,平日对下人就好,善心慈肠,难怪皇上疼,换做是她们,也是打心眼儿里疼爱呢。
几个侍女抱着阿无走了,明锐看着跪在地上的婆子,踱了几步,思绪不少,这个婆子不简单,她在王府内院,怎么会知道自己一个孩子一定会愿意收留小无呢?
李嬷嬷也察觉了,她问那个婆子,“是你让阿无来的吧,既如此,便细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婆子见自己被识破,也不否认,“郡主大善,小无是南宫王妃院子里一个侍女的,王爷酒后幸了她,凌妃娘娘后来随军出行,倒是让她留下了小无,婆子原是后院的洗衣婆,王妃打发我和几个人照顾小无,可侧妃娘娘不许,就有我一个暗中照料了,只可惜婆子自觉大限将至,听闻郡主回府,想求您帮着照看一二。”
“你这洗衣婆,莫不是姓萧?”李嬷嬷仔细打量了一番洗衣婆的模样,突然冷下了脸,这个人问题太大了,南宫王妃怎么敢将她收留在府里!
“婆子卑贱,贵人认错了。”洗衣婆依旧低着头,平静得很。
听了这一番对话,明锐心里大约有了底,这个婆子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不过看她年老体迈,日子也确实不多了。
而起她也懒得知道这个洗衣婆是谁,她一个小孩儿,对几十年前的破事儿没兴趣,哪家的烂事儿堆起来都很多,于是她就制止了还要继续追问的李嬷嬷。
“算了,李嬷嬷,她都说了大限将至,送些厚实衣服和吃食来,另外,本郡主答谢你照料弟弟的恩德,将来若有万一,会好好料理你的后事。”
洗衣婆听了,千恩万谢之后才起身告退,明锐盯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个睿王府不简单。
不,不是睿王府不简单,看凌妃的样子,那不过是蠢人罢了,倒是她的母亲,不太简单呢。不愧是手握东明黑暗世界的南宫辉教养出来的,在这府里不争不显,却暗地里收着一些能令李嬷嬷都吃惊的人物。她这个娘啊,真是奇怪呢。
小无洗漱之后,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孩子,一双眼睛和明锐出奇地相像,外人一看,根本不会做他想,就是姐弟两个么。
李嬷嬷给洗衣婆送吃穿的时候,打听清楚了这个孩子的生辰,祈元二十九年四月,只比明锐小两个月左右。
他穿着明锐的裘袄,却显得格外宽松,笑嘻嘻地跟着明锐,像个小尾巴一样,不管明锐在哪儿,要做什么,小无都要跟着。
明锐被他满屋子跟得逗乐了,抱着他的脸蛋,狠狠地亲了一口,“乖弟弟,阿姐给你起名字好不好。”
“嗯,姐姐,啊呜不是名字,啊呜不要。”
可怜的小无说话还口齿不清,但是却清楚的知道“无”不是个名字,他心里什么都懂,就是营养不好,又瘦又小,还不太会表达。
明锐突然很感激洗衣婆,如果不是一个明白人教着,小无可能就会变成一个傻子。她思量了许久,喊人拿了文房四宝来,她的前世叫王一林,这是爸爸妈妈随性为之的名字,可家谱上,她叫王元非。
初始元开,是非皆往,友达和睦,乐静苍生。
这是她的祖爷爷写下的,他是个穷秀才,后来献身革命,英年早逝,给家里留下的,只有这样一句话。到了爷爷这一辈,便做了主,将这句话用作了家中的名序。
她要照顾这个可怜的娃,要给他最好的庇护,从某些心理时间上说,她确实可以做小无的娘了,所以,她要好好给小无起个响亮的名字。
“弟弟就叫元睦,和和睦睦,安宁一生。”
她歪歪扭扭地写下元睦两个大字,小无看着开心地笑了,明锐看着他纯洁无暇的眼神,心里微暖,世界上最纯真的就是善良的孩子,她要好好护着这个孩子。
这是她进府的第一天,意外和风波不断地一天。
傍晚的时候,明锐正趴在床上,教元睦学写自己的名字,突然,院子外传来了叫骂的声音。
元睦一听这个声音,就吓得缩进了被子里,瑟瑟发抖,他原本躲了起来,但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钻了出来,拉着明锐叫她跟他一起躲。
“阿姐,阿姐,怕,躲起来,快躲起来。”
小人儿拉着她的手几乎是在瞬间变得冰冷,他脸色煞白地看着门外,似乎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见弟弟这样害怕,明锐窝了一天的火,终于爆发,特么的都是些什么人,居然能把一个孩子吓成这样,可见其虎狼之心,蛇蝎心肠!
“李嬷嬷,是谁在外面大呼小叫!”妈的,别让她知道是谁,今天她一定杀一儆百,杀杀这府里的不正之气。
“郡主,是凌妃娘娘在哭喊,王爷正拉着她。”
“哦?”明锐嘴角噙着一丝邪气的微笑,真是地狱无门自来投哦,这凌妃怎么知道她想找人撒气呢。
她笑着把元睦抱在自己怀里,安慰好他,才问,“嬷嬷,是什么事儿,那个贱人在喊什么。”
“说咱们心狠手辣,在香蕉里下毒,害得她一双儿女上吐下泻发烧不止,呸,明明是身子贱,享用不了好东西。”
李嬷嬷心知肚明,这毒是肃王爷下的,用针管儿扎了巴豆汁下去,她瞧见了,可这贱胚子就该这样,没规没矩的,家里教不好得罪了人,那多得是外人替王府管教。
明锐一听李嬷嬷的语气,就明白了,不过不要紧,她从来也不是什么善心的人,凡事分立场,客观的说这事儿和她脱不了干系,可谁又能奈她何呢?
明锐轻笑,低头拍着元睦的背,“弟弟,没事儿哦,你想吃什么,阿姐叫人去做哦。”
凌妃今日哭死了都没用,这院子里没有案犯,是凌妃的儿女犯贱,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她七叔叔,七叔的记仇连叔公和皇爷爷都是后怕的,满朝文武谁都不敢开罪,就她爹犯糊涂。
真是活该哟,不作不死哟。
“阿姐,元睦怕,会打元睦。”元睦见阿姐一直不躲起来,急的快哭了,一会儿妖怪就会来打他了,也会打阿姐。
“乖,阿姐是神仙,阿姐有绝招儿,一放神技,那妖魔鬼怪就不敢来了。”
明锐一边安慰着元睦,一边听外面的动静,院门大开着,她酝酿了一下情绪,随即嚎啕大哭。
“妖怪要吃宝宝,皇爷爷,皇爷爷救命呀!”
见明锐装哭,李嬷嬷在旁边掩唇一笑,和几个侍女强忍住笑,一起做起大戏来,装出急急忙忙地样子惊呼。
“郡主不哭不哭,嬷嬷给您去找皇上,乖乖,不哭不哭哦。”
因为明锐大哭,下人们‘乱’成一团,几个侍卫匆匆地出了院门,吆喝着备马,作势要进宫禀报。
慕容彻一见就急了,惊动了父皇,那灵儿又要受责罚了,于是他也顾不上安慰凌妃了,急忙去拦侍卫,凌妃没人管,哭闹得愈发厉害,一时间,整个郡主院乱成了一锅粥。
睿王府隔壁是公主府,听了府里哭天抢地,就派了人来看,三皇姑是个很不好相与的主儿,因为往事结仇,对慕容彻最看不上眼。
这下可得了个好把柄,于是立马派人给宫里送信儿去了。
彼时,皇帝和南宫辉正和几个大臣商议朝政,冷不丁听到三公主府来了人,皇帝还很奇怪,“诶,三妹这倒是稀罕,怎么有空想起朕这个可恶的大哥来了。”遂招了首领太监,叫他去问是什么事儿。
谁知道首领太监一脸惊慌地回来了,“回皇上话,公主府的人说,睿王府在打架,听着郡主哭声不止,似乎是挨了打,睿王爷还拦着侍卫,不许他们回宫报信……”
“这个逆子,居然敢打小宝,真是反了他了!”
一听心头肉挨打,皇帝拍案而起,龙颜大怒,回身取了鞭子,就要去睿王府大兴问罪之师,若不是南宫辉拦着,恐怕连剑也要拔出来。
南宫辉拖着自己的大哥,人老了,实在是拼不过力气,他大喘气,“大哥,您也不问问缘由,若是明锐调皮,明天群臣就要说您宠爱孙女,失了英明了。”
“他们敢!”皇帝龙眼一瞪,“一个个都反了!朕还活着,家事还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越老越顽固,皇帝的脾气上来了,想要息怒就不那么容易了,南宫辉无奈,只能赶紧问太监是何缘由,谁知道首领太监说,“回皇上和四爷话,公主府的人说是郡主好意将贡果转赠睿王侧妃,谁知道侧妃子女吃了香蕉,高烧不退,上吐下泻,侧妃要去郡主院子里拿人,然后就乱了,郡主现在哭得可怜,三公主说,您要是不去,这以后,郡主就归她管了,谁也别想抢。”
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南宫辉松了手,怒其不争,这样的嫡子如何能担得起皇位,难怪皇兄铁了心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明晟和明锐身上。
儿子不成器,只能指望孙子了。
南宫辉不管了,皇帝没了约束,这下,真的拿了九龙剑,火速赶到了睿王府,大兴问罪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