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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麻腰庄与制笔巨匠麻德昌(1 / 1)

咸丰年间,麻腰庄出了个麻德昌,一家四口,父亲刚刚二十五岁,身强力壮,除了侍弄唯一的一亩老坟地,另靠打长工维持家计。母亲刘氏靠给别人缝缝补补挣些微薄的工钱,贴补家用。德昌还小,弟弟更小,在父母的疼爱下倒也无忧无虑。

常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不到父亲染上了疟疾。那时候治疗疟疾的特效药是金鸡纳霜,贵得要命,一粒药一块大洋,连服两天得六粒,家里穷,哪吃得起呀?他仗着身体棒硬抗,用土法子,七八天后才算治住。没成想,疟疾好了,又染上了痢疾,一拉又是五六天。再强的汉子顶不住三泡稀屎,况且是病后加病,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啊,父亲就这样两眼一闭命归阴曹,撇下了七岁的德昌、三岁的幼子母子三人。

穷人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像德昌这样的穷苦人家,谁管他的闲事呀?母子仨哭得天昏地暗,爷儿们邻居也没人伸头没人管。还是外祖父刘殿进来到自掏腰包买来一口薄皮白茬棺材安葬了父亲,家中所剩就是那唯一的一亩老坟地了。孤儿寡母还如何过呀?外祖父一咬牙一跺脚,说:“你娘儿仨如不嫌弃,就跟我回汝阳刘吧,我只要有一口吃的也不能看着你娘儿仨饿死!”就这样,小德昌母子仨来到了汝阳刘。

来到汝阳刘,因为外祖父一家人都忙着扎笔,母亲就负担一家人吃饭穿衣等事务,她教育儿子说:“德昌啊,你姥爷收留了咱,他一大家子,有舅舅有妗子,挣钱也不容易。你也不小了,不能吃闲饭啊,人没有累死的。”德昌点点头说:“娘,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叫俺舅俺妗子说闲话。”从此,小德昌就按娘说的放羊薅草拾柴禾,回来还帮助大人打个下手,忙得不亦乐乎。妗子夸奖道:“小德昌就是勤快。”

以前德昌来外祖父家见过扎笔,很喜欢,不过那时他还没有想过要学扎笔。现在常年住在外祖父家了,就想什么时候也能像外祖父成为一个出色的扎笔匠啊?就留意起来。梳毛、清杂、整锋、切势、垫毫、择笔等等工序,他都暗暗记在心里。有时大人顾不过来,他还帮助做一些,一切都中规中矩的,外祖父叹道:“难道这孩子也要走这条路吗?”

德昌九岁时,外祖父说:“德昌啊,念书去吧,要是能念个功名做了官,就可以光宗耀祖了,也好让你老家那些人跌跌嘴。”没想到德昌说:“姥爷,我不想念书,我要跟着您学扎笔。”外祖父说:“别胡说,我知道你是怕别人说住在我家里不能帮忙,还要花我家的钱,是不是?”小德昌见外祖父揭穿了秘密,不得不点点头。外祖父说:“想学扎笔也行,还是趁年幼念点书好。我们刘家先祖有遗训,学扎笔就得有学问,不然就无法跟读书人打交道,成不了名匠。别怕,上学的钱我出,谁也不敢说闲话。”外祖父说得诚恳,德昌听从了。

德昌历经劫难,少年老成,自知机会来之不易,所以读书尤为刻苦。在学屋里有先生监督就不用说了,回到家里,心无旁骛打开书本就读,夜至三更不坠,不到五更又书声琅琅。母亲不安说:“这孩子这样刻苦,怕要把心都读碎了吧?”德昌安慰母亲道:“娘,你说人没有累死的,读点书能会出什么毛病?”外祖父、舅舅、妗子都劝他不必这样贪时间,他则说:“别人有六岁进学屋的,我已经晚了三年了,必须把时间赶回来。”

四年后,德昌不但把同龄学生甩在了身后,就是那些大学长也比不上他。又是一年,参加童子试,居然考了个项城第一。这虽不是功名,可先生觉得脸上有光,亲自拜访了他母亲:“我教了一辈子书,从来没见过这么聪明又刻苦的学生,我看这孩子就是你家的千里驹!要不了二十岁,必中进士不可。”外祖父、舅舅、妗子都说:“德昌啊,好好读,读个进士做了官,我们也都好沾沾你的光啊!”

然而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德昌羽毛渐丰展翅飞翔时,母亲因为思念父亲经常夜哭,不知不觉染上了暗疾,再加上几年来的辛苦操劳,她那羸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了。外祖父请了很多名医,都说这是心病啊,吃药无效。德昌不得不退学照料母亲。母亲说:“儿啊,我没啥大碍,你上学去吧,别耽误了前程。”德昌哭着说:“娘啊,儿子已经失去了父亲,您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能再没娘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要前程有啥用?”

常说心病难害,虽然外祖父花了不少银钱,德昌倾尽全力侍候,母亲的病情却越来越重,以至茶水都不能进了,没有挨过三个月,竟然两眼一闭追随父亲去了。舅舅、妗子深明大义,从微薄的收入中抽出一部分安葬了母亲,要求德昌无论如何也要读书。

德昌悲痛之余冷静思考,虽然外祖父、舅舅、妗子全力支持自己读书,可是他们家中也不富裕,自己连个秀才还没考取,要想做官还得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不知得多少年,如果考不取怎样向他们说呀?于是决定退学学扎笔,不至于吃闲饭!遂把自己的想法向外祖父、舅舅、妗子说明。外祖父、舅舅、妗子坚决反对,但耐不住德昌心意已决。外祖父忍痛说:“孩子呀,你既然有这种志向,我也无话可说了。不过要想成为一名高明笔匠,我的技艺比不上别人,跟我学不出什么东西,你必须另投高明,那可是要吃苦的呀!”德昌说:“姥爷,吃什么苦我都不怕,你就给我找一个最好的师傅吧!”

当时,汝阳刘制笔名匠中以刘汝汉技艺最高,外祖父找到刘汝汉,说:“汝汉啊,你看德昌这孩子父母双亡,怪可怜的,为了让他学门手艺日后有碗饭吃,我想让他拜你为师,你看中不中?”刘汝汉笑着说:“老叔啊,说笑了,您老也是名匠,跟着您学不就得了!”外祖父说:“汝汉啊,这孩子愿意学习这一行,常说名师出高徒,我的技艺确实不如你,我只有来求你了;再说跟我学只有疼爱的分,哪舍得管教啊?”

刘汝汉想了想,说:“老叔,我已经收了两个徒弟了,再收一个徒弟养不住啊。”外祖父说:“汝汉啊,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不是你养不住,你是怕这孩子学不成丢了你的名声。这样吧,小德昌先不拜师,跟着你打杂,你看他是个材料就收他为徒,不行就拉倒,只要一天管他三顿饭就行,你看如何?”刘汝汉沉吟半晌说:“老叔啊,您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说别的就扫您的面子了。德昌是你外孙,也是我外甥,看他小小年纪就失去双亲,这个忙我帮。我就先试用一年,只要有他这方面的能才我一定收他为徒!”

德昌临行前,外祖父告诫道:“德昌啊,为啥不愿意读书呢?你看你舅你妗子都是很支持的。你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怕外人说你吃闲饭,对不对?既然你铁了心要走这条道,我就啥话也不说了,给你找了个最好的师傅,是你汝汉舅,是咱村里最好的扎笔匠,对徒弟的要求很严,到他家后,他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决不能有怨言!”德昌回答说:“姥爷,学扎笔是我自觉自愿的,你放心,师傅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怕是倒便桶也行!”

麻德昌来到师傅家,师傅并没有让他倒便桶,也没有让他行拜师礼,而是把家庭杂活交给了他。天不亮师傅就把他喊起来,帮师母烧锅,吃罢饭挑水、刷锅、喂猪,这一堆杂活做完了,赶快帮师母看孩子。能抱千斤不抱肉墩,哄孩子可不是轻活,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师傅又给他安排了活计。一连干了三个月,凡是有关扎笔的活路一点也没摸到。

麻德昌虽然这年才十四岁,却很有见地,他明白师傅不让他行拜师礼就不算徒弟,不是徒弟自然只能干杂活,况且徒弟第一年就是干杂活。这一切并不是师傅在刻苦自己,而一定是在考验自己,看自己有没有这份耐心,能不能吃得这份苦。为此,他没有不满,没有怨言,而是高高兴兴的做师傅派出的每一项工作,且做得非常认真、到位。师母常常夸奖他,师傅却常板着脸不见一丝笑容。但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师傅和外祖父早就达成的协议。

师傅不让德昌动手学活路,德昌哄着孩子却能看师傅教两个师兄。刘汝汉对待徒弟的严厉是出了名的,德昌时有耳闻,至于怎样严厉却不清楚,现在对师傅的严厉吓了一跳。两个师兄一切都得听从师傅的安排,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不让做的一点也不能做。做工中不允许出现纰漏差错,如果出现了纰漏差错,哪怕是一丝一毫,水板就“啪”的一声打在手面上,打了还不许哭,哭了打得更厉害,他们的手面经常肿得像个气蛤蟆。

麻德昌看着两个师兄挨打看得心惊肉跳,如同疼在自己身上一样。但他告诫自己,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得刻苦学习,不能怕挨打,师父打是为了让你长记性,错误的事情绝对不能出现第二次!挨打算什么,没有苦中苦难得甜上甜,技艺能是那么容易学到手的吗?只要师傅肯教我,打的再狠我也不会喊一声疼,掉一滴泪!因为他知道,拜师学艺就是这样,也不能全怪师父心狠,师傅唯恐徒弟学不会,以后会跌了自己的身份。

德昌发现一个秘密,自己虽没拜师,师傅不让做活,却不禁止他看。不知为什么,以前每逢做到关键程序时,师傅总是把两个师兄支到一边。现在每当自己看时,师傅却不厌其烦的教他俩,唯恐他俩看不明白,做得很慢很细致。德昌暗暗猜想,师傅是在暗示自己吗?他就认认真真观察师傅的每一个动作,聆听师傅每一句话,看在眼里牢牢记在心里。

三个月过去了,赶到垫毫的时候,师傅突然说:“德昌,把孩子交给你师娘,回来垫两把我看看!”俩师兄惊奇的瞪大了眼睛,我们拜师后杂活干了整整一年才上案,师父今天怎么让刚刚干了三个月杂活的小师弟垫毫啊?他连梳理毛料、清理杂毫、整齐笔锋、切除笔根前几道程序也没干过呀?但是这是师傅命令,他们心里有一百个不赞成,也不敢说出口。

德昌急忙把孩子送给师娘,跑回来坐下干了起来。毕竟德昌跟外祖父、舅舅打了几年下手,对这些程序已经历历在心做起来像模像样了,现在觉得师傅的技艺确实比外祖父、舅舅高许多,且又得到了师傅的暗示,做起来果然紊丝不乱。两个师兄看了更是目瞪口呆,这个师弟怎么比我们学做一年多还要强?师傅看了,仍然寒着脸说:“回去把你姥爷叫来!”德昌一时没有明白师傅的意思,莫非师傅要把我赶出去?不禁犹豫了一下。师傅严肃的说:“还不快去?”德昌只好回去把外祖父请了过来。

外祖父来到后,师傅说:“老叔,德昌这孩子是个有心人,今天我就打破老规矩,正式收德昌为徒,您老看怎么样?”外祖父说:“大侄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按照老规矩稳妥。”师傅说:“老叔啊,不必讲那些老规矩了。以前我以为我收了两个聪明徒弟,学东西学得快,上案子才一年多都已经能上路了。没想到德昌这孩子要比他俩还聪明,我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就让他早点入门为徒吧!”外祖父说:“你的徒弟你当家!”就这样,麻德昌在蒙恬老祖像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又给师傅磕了三个响头,正式成为刘汝汉的弟子。

上案后,麻德昌对师傅的每一道制作工序、每一个手法都留意起来,暗暗记在心里,然后起五更睡半夜反复练习,一遍不行两遍三遍,三遍不行四遍五遍,有的居然练习十几遍甚至几十遍,不到熟练生巧决不罢休。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多的时间,麻德昌对制笔的那些基本程序都了如指掌了,以至达到了闭着眼睛也不会出现差错的地步。麻德昌没有挨过师傅水板的敲打,这并非师傅偏爱他,而是因为师傅认为没有值得敲打的地方。

然而,师傅毕竟是那个时代的老艺人,对儿孙总是全力倾授,唯恐功夫学不到家无法向后延续,而对徒弟却是另一个样子,到了关键点总想保留一些绝技,却不肯用心教了。德昌明白这些道理,就想出个绝妙的法子,遇到关键点他就故意把事情弄砸或做错,以此诱使师傅说出那些绝技来。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师傅看他肯吃苦心思灵巧,是个制笔的好苗子,也就愿意把自己的绝招一星一点全都教给他了。

还没出师时,麻德昌已经能制出像样的笔来了,可有人说他的笔灵气不现,麻德昌虚心接受,一边向师傅求教,一边潜心钻研,有时还偷偷观察其他制笔师傅的手法。他边习边改,反复试验,终于在临出师前突破了这一难关。学艺三年,他对师父所教的128道制作工序和方法,经过千锤百炼,已经达到无一不通的程度。师傅高兴的对同行们说:“别看德昌现在年龄小,三年以后就可以超过我,不出十年就是制笔名匠了。”麻德昌却说:“师傅,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徒弟,你永远是我的师傅,绝没有二话!”

三年学徒期满,十七岁的麻德昌已经赶上一般工匠十年磨练出的技艺,在同行内已经渐放明光了。他没有以此为满足,而是继续潜心钻研,虚心向名家求教,改进了大小羊毫的制作方法,开始研制净胎纯羊毫、活头羊毫等绝活,居然在“毛笔之乡”无出其右者,受到很多老一辈名家的赞扬和爱护,都愿意把自己的绝技传授给他。有人提出小羊毫糙尖的问题,他竟然反思自悟二载,终于使得问题释解才罢手。

年轻的麻德昌在汝阳刘出了名,师傅尽管为教出了一个高徒而高兴,内心仍有一丝酸溜溜的感觉。麻德昌没有以此为骄傲,更没忘记对自己悉心培育的师傅,毅然把自己所钻研来的妙法奉献给师傅。师傅热泪盈眶的说:“德昌啊,你出了师就可以自立门户了,为何这样啊?天下少有啊!”麻德昌说:“师傅,没有您的悉心教导哪有我的今天,您的恩情我永远报答不完!我说过永远是你的徒弟,把这点小技巧奉送给您,就算是孝敬您老人家吧。”

制笔的工序太多太复杂,很多制笔名匠可能全通,但说要达到全精的地步太难了,就像窗户櫺上的纸一样,你不点它就不透。麻德昌当时要研制净胎纯羊毫、活头羊毫,却在净胎纯羊毫的垫笔、择笔上还没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迟迟不敢动手。师傅问道:“德昌,你早就说要研制净胎纯羊毫、活头羊毫,为何现在还没拿出来?有啥难处你尽管说,我解决不了可以指点你向他人求教。”德昌于是说出了自己的不足。师傅想了想,说:“倒是有两个人在这方面精通......”麻德昌急忙问:“谁?我这就前去拜师学艺!”

师傅说:“下江(江苏别称)名师侯守昌擅长净胎纯羊毫择笔,世人无人能比,浙东名匠巴俊德擅长净胎纯羊毫垫笔,当今天下无双,现在他们在一起合作,怕的是不外传啊!”麻德昌说:“师傅,一个下江人,一个浙东人,怎会在一起合作?”师傅说:“听说他们是儿女亲家,是以艺换艺。”“德昌说:“他们能以艺换艺,我现在也不是白汉投师呀!”

师傅叹了口气,说:“听高祖说下江、浙东的两地的手艺是从咱汝阳刘传过去的,只是年代太远了,不知人家认不认咱这个师傅。就算认,教不教是另一回事。”德昌问:“师傅,这又是为何?”师傅说:“你没听说过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同行是冤家,像你这样尊师重祖把技艺慷慨相送的世间能有几个?他们的绝技是家传的,除非无有子女的才传授给徒弟,你和他们没亲没故,他们肯把自己的独门绝技教给你吗?”德昌说:“师傅,铁棒磨成针不怕功夫深,我有办法!”师傅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既然有这心情,去试试吧!”

麻德昌备着厚礼来到下江侯守昌家中,见到侯巴二人,深深行了一礼,谦恭的说:“弟子乃汝阳刘笔匠刘汝汉之顽徒麻德昌,在制作过程中遇到了难题,师傅闻听二位大师具有独特技艺,特命弟子前来向二位大师求教!”侯巴二人看看麻德昌,年龄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听了他这一番言语,相互对视一眼,心中不禁猜疑起来,这刘汝汉唱的是哪一出呀?说什么遇到难题前来求教,其实是来打擂台来了。打擂台就打擂台吧,你本人为何不来呀,却偏偏派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这一招接还是不接?如果接下这一招,以我们的年龄来说是不是有些以大欺小?如果不接这一招,今后让我们如何立足于世?

侯守昌脑瓜十分灵活,连忙拉着巴俊德还礼,并且说:“不敢当,不敢当。说起来制笔鼻祖乃是蒙恬蒙大将军,可是真正传承制笔技艺的却是汝阳刘刘寅公,是他老人家将这一技艺传遍天下,所以他老人家才是正宗的制笔鼻祖,天下制笔人都应该是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鄙先祖虽然有幸忝列刘寅公后人门下,传到鄙人这一代也有五七百年了,充其量说也就是个再传弟子,对于制笔技艺是一知半解,实在有辱刘寅公的名声。汝汉先生是刘寅公嫡系子孙,又是中原第一制笔名匠,怎会有解不开的难题?”

麻德昌听了,知道他们在堵门了,问道:“二位大师,我们中原制笔有一百二十八道程序,不知贵处有多少程序?”作为制笔人谁不知道这,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怎么会提出这么简单的问题?巴俊德脱口道:“我们这里也是一百二十八代程序。”麻德昌又问:“这么说来,二位大师对这一百二十八道程序都是无一不精了?”巴俊德心直口快,立刻接口道:“贤侄,这么说来,你对这一百二十八道程序是无一不精的了?”麻德昌忙回答:“巴大师,您今年应在六十开外了吧,小侄二十岁还不到,在您老人家面前我怎敢说无一不精?”

巴俊德认为麻德昌是在笑话他老而无用,觉得很不受用,就说:“那好,就请你亮一手给我们老弟兄俩看一看!”麻德昌本来就有以艺换艺的想法,嘻嘻一笑说:“那就请巴大师出题吧。”侯守昌一把没拦住,巴俊德话已说出口:“贤侄,就请你把去杂这个最简单的活表演一下吧!”麻德昌嘻嘻一笑,说:“小侄献丑了,有不当之处还请大师海涵!”

麻德昌说罢从桌案上取了一把梳理好的羊毛夹在左手虎口之间,右手拿起牛骨梳连连梳理几遍,放下牛骨梳拿起去杂刀握在手心,拇指食指夹住刀片,飞速晃动,嚓嚓嚓,杂毛纷纷扬扬落下,再疏再动刀,连做三遍,看得侯巴二人眼花缭乱。侯守昌悄声问巴俊德:“亲家,这一手你做得来吗?”巴俊德连连摇头说:“想不到,想不到他小小年纪......”

麻德昌这时侧翻左手对着光亮,说:“请侯巴二位大师检验!”巴俊德连连摆手说:“不必了,不必了,老朽心服口服。”麻德昌说:“巴大师既然出了题目,怎么不检验呢?外人知道了会不会说我们作弊?还是检验一下为好!”这一军将的真够厉害,巴俊德不得比仔细查看,啊,我的天,只见锋芒毕露,杂毛全无!遂不好意思的说道:“想不到麻先生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本领,胜过老朽一生!”真亏他说的出口,贤侄居然换成了先生!

侯守昌看了,也赞不绝口道:“汝阳刘不愧为毛笔正宗发源地,出来一个小工匠就胜过我们这些磨练捶打一生的老家伙。麻先生,千万别再说求教的话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共同切磋如何?”他口中这样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为何?因为切磋技艺是在各有所长技艺相差不多的同龄人之间进行的,含有寻找差距互相学习共同提高的意思,可是这却是一个徒孙般的后生,技艺如此高强,怎不令人尴尬?可是技艺高强不在年龄大小,话还得这么说。

麻德昌听到侯大师居然说出切磋的话来,知道他们也有弱点,以后的事就好办了,内心止不住的高兴,却不敢表现出来,于是说道:“侯大师言重了,我一个刚出道的黄毛小子,怎敢与大师切磋?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学习,学习,再学习!”巴俊德说:“好了,好了,麻先生不要再谦虚了,切磋就是切磋,能者为师吗!到聚贤庄酒楼好好喝上几杯!”

侯巴二人虽然说了切磋的话,可是真的切磋起来他们还是掖掖藏藏的,他们岂肯把绝技交给一个不亲不近的外来人?只要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就不再做活了,而是与麻德昌拉家常侃大空儿。实在不能耽误时间了,就借故把麻德昌支开,偷偷的在密室里三下五除二赶快处理。等麻德昌回来,他们已经处理完毕了。如此这般,十多天过去了,麻德昌把自己的绝活亮出了几手,侯巴二人却还不愿意把真本领拿出来。

麻德昌想,怎么办?从他们口中硬掏是掏不出来的,必须另想他法。经过观察,他发现侯巴二人经常到密室里吸食鸦片,于是就决定投其所好,花重金买了二十六两鸦片一分为二送给二人,试图打动他们的心。可没想到,二人接受了鸦片烟膏,仍然不肯亮出绝技。

麻德昌是铁了心要学艺的,你不教还不让我看吗?于是,侯、巴二人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侯、巴二人做一般工序他就跟着做一般工序,侯、巴二人进密室,他也就紧跟着进密室,甚至侯、巴二人进厕所他也跟着进厕所。侯、巴二人实在甩不开他了,也没办法了,只好在他面前做活,却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麻德昌就坐在一边打下手,不眨眼的静心观看,不但看他们的手法,而且看他们的表情。他们皱眉就说明难度很大,他们面露微笑就说明难关已过。他把这些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功夫不负有心人,麻德昌经过七十多天的潜心观察和琢磨,并与自己原有技艺相互印证,终于悟出出侯、巴二人的操作奥妙和真谛,动手操作起来,技艺不亚于他们,成品也不比他们差。侯巴二人看再也瞒不住他了,只好把自己的本领和盘托出。当然,麻德昌也把自己的绝活透露几招。同治十年(1872),麻德昌艺成,这年他才十九岁。

麻德昌仍不满足,继续学习。他接受了以前的教训,改变了学习方式,把自己打扮成学生去买笔。见了工匠,就夸人家的笔如何好如何顺手,而在制作方面总说外行话。工匠不加防备,麻德昌说错一句纠正一句,说错一点纠正一点。就这样,麻德昌一点一点引导着工匠师傅说出了自己制笔的奥妙,不显山不显水的把本领学到手了。回家后,他仔细琢磨精益求精,终于创制出净胎纯羊毫和活头羊毫。尤其活头羊毫,笔头隐藏在笔管里,使用时可以根据需要随意伸缩,可以尽情挥毫。这在手工生产时代,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

麻德昌所研制的行笔(普通毛笔),讲究“尖圆齐健”,四德兼备,如果有次品,宁肯毁掉也不出手。所制精笔具有独创性,较之当时的名家之笔,均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响遍了豫东。这时麻德昌才二十多岁,当初师傅说他不出十年就是制笔名匠了,大大超出了预期,仅用了七年时间。进士袁保恒试用他的笔后,曾评价“健笔汝阳刘,矫若惊龙游”,书赠一联:“十年不入纷华域,一室可当安乐窝”,麻德昌毛笔获得了“盖世无双”之美誉。

麻德昌未成名之前,一心想的是学艺,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忘在了脑后边,一直到二十二岁艺成还没有成亲,他不急师傅却急了。每当他看望师傅的时候,师傅就说:“德昌啊,艺要学家也要立呀!要把技艺传给下一代呀!”他总是说:“不急,不急。”师傅实在看不过去了,就为他物色了一个好姑娘,强逼他成了亲。没想到一年后,妻子因难产而亡故。师傅仍不死心,又强逼着他第二次成了亲。结果,又如同前妻一样,也因难产而亡故。麻德昌于是发下誓言:“看来我麻德昌没有这个命,今生今世再也不娶妻了。”

麻德昌未成名之前常说“人贵自立”,一直在孜孜不倦刻苦的追求着。成名之后,连丧两妻,又说“富贵非我愿”,所以视金钱如粪土。他忘不掉外祖父一家,忘不掉汝阳刘村人和师傅刘汝汉对他的恩情,为此他常说:“是外祖父一家把我拉出了苦海,是汝阳刘的水把我养育成人,我的技艺是跟汝阳刘人学得的,没有师傅就没有我的今天。只要汝阳刘人愿意跟我学艺,我一定毫不保留的把技艺教给他们。”

因为他所制羊毫笔质量上乘,用者竞相购买,以至供不应求,名声越来越大,所以慕名前来拜师学艺的络绎不绝、门庭若市,有汝阳刘的,也有外地的。他对前来拜师学艺的从不保守,可以说是来者不拒,教导起来诲人不倦,百教不厌,并且能够因材施教,让其各有所成。即便是同行遇到难题,他也是一招即应,不但满足所求,而且不计酬劳。

麻德昌所制毛笔质量高,因而销量很大,挣的钱也多。他坚守不再娶妻的誓言,也不置买田地,把挣来的钱全部撒在了汝阳刘人身上,哪一家说购料资金短缺了、日子过不去了,只要向他开口,他立刻慷慨解囊,出的数目比说的数目还要多。他更没有忘记启蒙师傅,经常带着贵重礼品去看师傅,为师傅置办了上等棺材和寿衣。师傅乐得胡子翘上了天,逢人就说我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师父去世了,他披麻戴孝把师父送到坟茔。

1911年宣统皇帝退位,麻德昌这时已经五十多岁了,技艺早已进入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仍然精益求精,奋进不止,所制之笔曾经销往京城。清王室怡亲王爱新觉罗·毓麒曾用过他制的毛笔,用后不绝口的赞叹:“妙笔难得!妙笔难得!”并即席挥毫一联:“诗入司空廿四品,贴临大令十三行”,并呈请宣统皇帝赐名“贡笔”。麻德昌为“毛笔之乡”的项城汝阳刘毛笔夺得了声誉,树起了一座里程碑。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淮阳有名的“刘天聚笔墨庄”掌柜刘汝林(麻的舅辈)想请他去当技师,多次重金相邀,甚至提出利润均分,都遭到他的谢绝。他说,我的技艺是汝阳刘师傅教出来的,我制笔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回报汝阳刘人的,给钱再多我也不去!

刘汝林这人也真有一股子三顾茅庐的韧劲儿,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请,连去了六次。麻德昌觉得盛情难却,终于答应了刘汝林的请求,但提出了三项要求:一、每年工钱六十串铜钱(每串一千文),同在乡间收入相当;二、允许他自由干活;三、吃穿不特殊。刘汝林为了得到这样的名师,不得不按照麻德昌提出的的三条要求,达成协议。麻德昌这才动身离乡去淮阳。时年六十七岁。

麻德昌到了“刘天聚”笔墨庄里,带徒操作,言传身教,从不懈怠,以此作为他的主业,从不过问笔墨庄的买卖。就是因为如此,在不足三年的时间里,刘汝林笔店聚财上百万,要给他增薪,他说:“讲好的条件,为何要增薪?”每年仍旧只拿六十串铜钱,从不多取分文,吃饭是家常便饭,穿衣是粗布衣衫,只求温饱,不求特殊照顾。他对协议第二条却感到自主有余,自由随便不足,为此曾向店主提出过意见,可店主就是为了多挣钱,当面答应得好,却没有认真执行。麻德昌也没有再计较。

麻德昌吃住都在店里(前店后坊),每天除接待来访者、教授徒弟外,就以店铺为家,勤勤恳恳,节假日也不休息照常干活,不论酷暑盛夏,或是数九寒天,从不误一次工,有时为了琢磨难题或指教徒工,竟把休息和吃饭都忘了。他常对徒工说:“世上千般万般好,天下无如吃饭难啊!”教导他们立志学得真实过硬的本领。身教胜于言教,其从师弟子无不因为他热爱生活、热爱事业、精于一技,而敬其人品,而奋力学习。

1935年,麻德昌在店里生了重病,一病多日,卧床不起,自觉生时无多,病危时,乃找人把侄儿麻九高召唤到淮阳,在病塌前他嘱咐九高说:“我来淮阳十几年,东家对我照顾周到周全,我死后千万不要向东家多要钱闹事端,千万不可坏我名声!”麻九高含泪应允。麻德昌旋即病逝,一代制笔巨匠之星就此陨落,享年八十二岁。

麻九高听从伯父之言,果然没有向刘汉林刘掌柜多要一分钱,只是请求刘掌柜把伯父归葬老家。刘汝林觉得麻德昌辛辛苦苦跟了自己十几年,为自己挣得上百万串铜钱的资产,而他自己却一直只领六十串的薪水,感到实在对不住。为了报答麻德昌,是年十一月,刘汝林重金制棺备椁,不顾舅舅的身份,首先亲扶灵柩运回汝阳刘,隆重大行礼事三天,然后又护灵安葬于麻腰庄祖茔。殡葬那天,四面八方生徒咸来凭吊,同行乡里云集追悼,送葬车马人众迤逦里许,为一代制笔名师逝去哀声动天,如丧考妣。

麻德昌从业六十八春,把毕生精力全部献给了制笔事业,艺高人品更高,可以说是活到老、学到老、做到老、传艺到老。真正做到了名利富贵抛之九霄云外,赤条条去后技艺流传,弟子遍及鲁、豫、皖、秦、晋等地,如著名笔匠刘存义、刘东阳、刘汝渊、刘海清、刘洪德、刘智德、刘汝仁、刘家荣、刘家祥等皆其高足。

进入二十一世纪,汝阳刘人制笔实现现代化生产,成立了汝阳刘笔业公司,从业千余人,吃饭难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其产品荣获省优部优金杯奖;又被河南省文化厅评定为“文化产业知名品牌”;被农业部评为“部优产品”;被中国中轻产品质量保障中心评为“国家合格评定质量信得过好产品”;被命名为“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制巨笔号称“中华第一笔”捐赠给安阳中国文字博物馆,陈放在由江****主席题写的“中国文字博物馆”馆名金色大字的正下方,名声走向全世界。该公司技师巨匠多是麻德昌的再传弟子。

麻老若有知,当含笑于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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