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面颊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丁若羽慌忙睁开眼睛。
视线由迷迷糊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眼前一个灰色短装带着木头面具的少年正在捏自己的脸,她不满地皱了皱眉。
“清醒了?”那少年见她醒来,也不自我介绍,倒直接问了她一句。
丁若羽头昏脑涨,含含糊糊道:“不知撞上了什么,差点没命。”
灰衣人哼了一声,指着前方不远处灌木丛外的一条蛇尸道:“那花斑毒蛇到了夜晚会吐气,撞见就要失明。它的血也是奇毒无比,沾上一滴肌肤便会溃烂,不及时处理能一直烂到骨头上。”
丁若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你救了我?”她奇道,用力抓住灰衣人双臂爬起身来。
“还能有谁?”灰衣人瞟了她一眼。
丁若羽拍拍身上灰尘,起身时瞧见灰衣人不小心撕裂的衣袖处露出手臂上一道鲜红的烙印,不由疑问道:“这是什么?”
灰衣人冷冷盯着她,拉拉衣袖遮掩,却并不回答。
丁若羽讪然,回望四周,夜间起的毒雾早已全数散尽。她站在灰衣人身旁,犹豫道,“谢谢你救了我,不过还有一事请教……”
灰衣人转过脸来,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紫玉灵芝长在什么地方?我……我迷路了。”她一副尴尬的模样。
“紫玉灵芝?”灰衣人坐正了身子,询问地望向她,“做什么?”
“嗯,呃……当然是救人。”丁若羽想了想方道。她不便暴露死士的身份,一来死士会让西炎本土民众心生畏惧与厌恶,二来她瞧这少年衣着也似死士营出身,虽救过她,却难保在知晓她身份后会为减少一个竞争对手而对她不利。
“执行巫医的任务?”灰衣人对她的胡言乱语丝毫不受干扰。
丁若羽打着哈哈,左顾右盼道:“你知道哪里有?”
灰衣人一跃而起,冷冷道:“跟上来。”
赶忙拾起行囊,快步跟在灰衣人身后。蜿蜒前行约莫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光秃秃的峭壁前。
灰衣人向峰顶望去。
丁若羽抬头一看,目瞪口呆。
峭壁突兀地耸立于林间,岩壁与地面几乎垂直,灰溜溜的竟是寸草不生。
她眼力甚佳,瞧见峰顶裸露的岩石上斜长出一丛鲜艳的紫色,想来定是那紫玉灵芝了。
回头望望灰衣人,见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放下行囊,从里面抽出来一捆栓了铁钩的长绳,末端绑在腰间,随后将行囊包好交到他手中,请求道:“能否帮忙照看一下?一小会儿就好。”
她当然不能指望这个疑似少年死士的灰衣人替她采摘灵芝。她担心的是他会留在这里做出一些难以预测的事来。以“看包裹”为借口留他在山下,虽不是什么好招,但至少能提醒他。
只要他不那么迟钝,此刻都应该明白她早已心存戒备。
灰衣人面无表情,心底却暗暗好笑。他若真想要对她不利,她根本不会有反抗的机会。此时他不动声色,站在空地上抱着双臂,默默看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
丁若羽身形瘦小,步法灵活,爬起来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干枯的岩壁在踩踏时会不同程度地断裂脱落,加大了攀登的危险。她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判断下一个落脚点是否可靠,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过去了。
灰衣人抱着她的包裹,寻了一处空地坐下等候。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眼见着丁若羽也快到峰顶了,他放下包裹起身,神情瞬间变得凝重。
就要到了!丁若羽抽出一只手抹掉额上滚下的汗珠,也变得振奋起来。掷出的铁钩深深嵌进山壁缝隙中,她像一只猴儿般轻巧地蹿了上去。
还差一点点,只要再上一步,就可以采到灵芝。握着长长的绳索,铁钩再次挥出。就在这时,倏地一声,光秃秃的岩壁上,数条藤蔓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鞭子似的狠狠抽向只有一手紧扣在石缝中的丁若羽。
灰衣人脸色一变,赶忙冲到山脚,摆出随时接应的架势。
丁若羽没有掉下来。她生生挨了带刺的藤蔓一击,反而向上挪动了一小段距离。她的背上被抽出斑斑血痕,右手却已经碰到了灵芝的根部。
灰衣人皱眉,他没有想到她竟毫不躲避。在那藤蔓莫名出现并且发动攻击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会选择闪避。更何况,藤蔓上的尖刺很可能带着剧毒。
太过莽撞冒失!灰衣人在心底暗中给她做出评价,准备回去后向上级汇报。
丁若羽哪知道这些,她只有一个目标,她要采到紫玉灵芝,为此决不能因为任何突发情况而停滞不前。藤蔓的攻击并没有仅仅那一下就停止,不多会就抽得她遍体鳞伤。不过幸好,没有如灰衣人设想的那般含有毒素。
忍着剧痛,终于将山巅那棵灵芝采下。紧紧别好在腰间,她一抬头,就见那些绿色藤蔓瞬间枯萎了,想必是守护灵芝的灵草。
不再计较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下山对她而言是小菜一碟。几个纵跃,便落在了半山腰上。
费尽辛苦采到灵芝的丁若羽一身泥尘和血迹站在灰衣人面前,脸上却挂着笑道:“多谢小兄弟,若不是有你帮忙,我一定会死在这林子内,更不可能采到灵芝。”
灰衣人冷冰冰地望着她,摇摇头,递回包裹,一言不发当先领路。
“你也是死士营的人?”丁若羽忽然小心翼翼问。
灰衣人皱着眉,哼了声算作回应。
丁若羽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我从未见过你,你是第一组的?”
“不是!”灰衣人冷声反驳道,尾音还带着一丁点雌音,比她也大不了两岁。
“算了,我不问了。”丁若羽无奈道。
灰衣人瞪了她一眼,平日里强装的冷漠似乎在那一瞬就要破碎掉。
可丁若羽生性并不安分,有些时候记性也不大好。不多时,她盯着灰衣人面上的木质面具又问了起来:“我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灰衣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丁若羽点了点头,不再逼他,当先而去,心里却存了怀疑。
灰衣人暗暗咬了咬嘴唇。他不想说,是不愿意她因一时好奇而卷入理不清的麻烦之中。虽然过去曾有一面之缘,但如今自己的身份,还尚未到该让她知晓的时候。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场所中,往往明白得越多,越容易惹上危险。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林子出口的那条挂着布条的小路,灰衣人抱着双臂停在路口,声音硬邦邦道:“接下来的路你自己应该会走,在此告个别吧。”
“你不出去?这林子到了晚间是会起瘴气的。”丁若羽有些担忧地道。
“我还有我的任务。”灰衣人嗓音冰冷而有几分讥诮,“至于瘴气,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丁若羽垂了脑袋,不好意思再看他:“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转身朝着布条标记的出路跑去,灰衣人默默目送她消失在重重树影后,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一闪身,复掠入密林深处,那里还有另一个人在等他。
回到驿站牵出巫教备好的马,一路飞驰,将灵芝上交相应部门后,丁若羽回到居住的小屋中。其内大多是第一组的少年们,此刻亦在执行各种外出任务。丁若羽提前交了差,屋里只余她一人,显得空空荡荡。
又等了几日,待少年们陆陆续续完成任务回来后,在广场上集合,由总教头来讲话。
少年死士各自分组站好,每组教员立在排头。这次讲话,大致内容是西炎国与煜国边境动乱不堪,需要前三组各派人手协助守边军队,必要时越境执行刺杀对方守城大将的行动。
各组教员当即按组员能力强弱开始选拔。有低层的巫教弟子递上完成任务的名单,丁若羽十日内完成,首当其冲。方彬望向她,开口高声道:“李巧儿!”
丁若羽领命,跨步上前,旁侧的陈岚露出惊异的表情。
前三组,最终第一组七人、第二组选了三人,第三组选出两人,共同配合进入军中待命。
讲话结束,众少年散开,丁若羽回到陈岚身畔,见她满面羡慕的神色,不由苦笑道:“随军出征,不知能否活着回来。”
“可是能被选上,就已经很厉害了!”陈岚兴奋地为她鼓劲,坚持道。
丁若羽笑,拉住她的手摇了摇:“这段时间你也不能松懈,等我回来咱们再来比试比试。”
陈岚一个恍惚,身边人已经轻快地提足走远。
目送她远去,另一边古树旁笔直立着的无眠神态冰冷。不多时,她亦离开,径直回了小土屋,从自己的柜子里抽了把匕首贴身藏好,向门外快步走去。
她的去向,赫然是训练营后神秘的禁地——镇魔塔。
塔下,候着一名精瘦精瘦的灰衣少年。
“哟,南宫。”无眠主动打起了招呼,问道,“你那缺心眼的主子呢?”
灰衣少年仍戴着面具,只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语当先引路。
长长阶梯蜿蜒而下,昏黄灯笼摇摇晃晃,阴冷塔底鬼气森森。
终于,又一个转角处,南宫忆推开了隐在墙上的一道暗门。
装饰得宛如地下宫殿的密室,还未踏入便传来几声凄厉无比的惨号。
无眠不满地皱眉,询问南宫忆:“这……他又在拿药人做试验?”
南宫忆毫不理会,将她带到就退出去守在入口处。
无眠强忍着刺耳的叫声,硬着头皮走进室内,便见满地喷溅的绿血。她仔细地走着,尽量不碰到那些惨绿的液体,侧头望向屏风旁桌案畔正在奋笔疾书的白衣男子。
男子看上去刚及弱冠,眉目如画,乌黑的发在头顶草草绾了个女式发髻,用一根洁白的象牙簪固定。见无眠来,他手上笔未停,笑了笑道:“大小姐,不看看这批成熟的药人么?”
“你个妖魔,真他娘的不是人!”无眠粗鲁地骂道,径自掀开左侧的帘幕,向其后数十个铁笼内瞧去。
每个笼子内囚着一至两只绿皮长獠牙尖指甲的人形怪物,嘶吼着撞击笼子,暗红的眼珠透露出其残忍嗜血的性子。
“如何?”男子悄无声息站在了她的身后,感慨道,“这批药人的战力相当强劲,可惜还不完善。它们寿命太短,只有两个月。”
无眠不屑冷哼,手一挥,一枚象牙簪电光般疾射入笼子内,瞬间钉死了一只凶猛的药人。
男子的长发此时才完全散落至双肩。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狼狈与不悦,浑不在意地微微笑道:“可别小看它们,你徒手试试?”
“国师大人,免了!”无眠的拒绝当机立断,她着实太嫌恶心。
“再过两日,去煜国见见成桦。”白衣的国师缓缓道,垂目启唇间似有繁花盛开,微笑的模样温柔仁慈得宛如圣人,“他豢养的那群药人该喂药了,你帮着捎些给他。”
无眠胃中一阵阵翻江倒海,接过所谓的“药”,就不再多言一句,飞快逃离了这片地狱。
这些怪物,都是由活生生的人改造而成,制造方式歹毒无比……
说实话,她根本不愿与那外表美好内心却肮脏邪恶的男人相处,片刻都不想。
大国师是个天才,无论在用药发明上,还是在权谋争斗上。只是,他为了解决问题所做的那些事,往往冷血残酷到人神共愤。
作为为数不多见识过其行事手段的人,她不由深深同情起门口候着的南宫忆来。
如此沉默寡言,许是同国师相处久了的缘故。
离开镇魔塔,无眠不由望向东方,她曾经的故乡。
忍,唯有忍耐下去。
她还要重返故乡。而大国师,将是她的最大助力。
为了回去,她不惜双手沾满鲜血,不惜放弃贵族的尊严……这么点恶心事,时间久了自然会淡忘的。
为了未来,也为了她从小就不能相认的亲人。
无眠咬牙,快步来到训练场上。